顾渐曾经对我说:“我保证,绝不会让你听到我的死讯。”
他那时的表情和语气,仿佛还停在我的身旁。
我站在这热闹的街道上,不知道如何行走。
孩童们稚气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阿娘说,是敛国的将军被砍了头!”
可是长姐刚刚对我说——“顾渐让你等他。”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凭着这份相信顾渐的信念,重新迈开步子,牵来一匹马,朝着北殿的方向驶去。
“魏筝!敛国……敛国出了什么事?”我大呼。
魏筝穿着沉重的铠甲走来,对我说:“顾家谋反……”
我喘着粗气,坐下来。
我想起来,顾渐曾对我说——“这敛国的天下,是我的。”
我想起来,敛夜送曾对我说——“敛国的天下,实际上是顾家的。”
可那样乌云密布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我问:“如何?”
魏筝没有发声。
“阿筝,告诉我。”我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
“敛王处决了一位顾家的人,他把那人的头颅挂在城墙上……头颅已经被马蹄踩扁了……”魏筝说。
不是顾渐,绝不是顾渐……
“是他吗?”我问。
“不知……”魏筝低着头。
“我们去救他啊,阿筝,我们怎么能不救他?我的王位,是他给我夺来的啊……”我焦急到吐出了一口鲜血。
可我转头看向身后。
此时窗外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有人传讯:大雪提前来临,意为天意,请北公主参加明天的登基大礼。
我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这样大的雪了,它早于冬日来临,似乎真的是一场天意。
在仪国历年的登基礼里,皆是在午夜之时进行。按照古板的大臣们的话来说,这是一天的最初端,意味着新王能够从黑夜走向黎明。
在今夜午时,我就要提前成为新王的消息,已经举国皆知。
这场雪,在午夜时分也未曾停下过。它卷着风,仿佛快要淹没了仪国。
有人在宫中扫雪,有人在正殿内挂着鎏金灯笼。
当我穿着一身龙袍的时候,我想起曾经的那个敛国小侍卫对我说:“你等着吧,有一天我会把这天下最好看的华服送给你。”
如今我已得到了仪国的天下,在我穿上这身龙袍的时候,龙纹遨游在我的身体之上,这已是他为我夺来的、最珍贵的华服了。
我戴上鎏金色的面具,在所有大臣的膜拜中,一步一步走向宫殿中心的龙椅。龙椅仿佛沉睡着千年的生命,它像是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无端迸发出一种令所有人生畏的威严来。
我终于坐上了这把龙椅。
它以鲜血灌溉,以诛心为养。
我戴着鎏金面具,看到这臣服的景象,看到这金碧辉煌的朝堂。
可鎏金面具后的我,掉出一滴泪来。
历代新王戴上这顶面具的时候,是否真的能够展露出笑颜?还是把泪藏在这面具之后,把不能述说之痛埋于心底?
在进行了登基礼之后,按照惯例,我该走去仪国的城墙之上,见一见在大雪中为我叩首的民众。
魏筝穿着铠甲,走在我的身后,他已是仪国的将军之首。
我穿着这着沉重的龙袍,戴着这华雍的鎏金面具,带着我的臣子与将军们,从落满了雪的宫殿,走到仪国宫殿的城墙之上。
我带着权威,朝着城墙下俯视。
一墙之隔,宫内与宫外,分割如此清晰。两个世界。
宫外的街道下满了雪,可膜拜的民众皆叩首在雪地中。
在浩瀚的白雪中,宫廷的乐师开始奏着威严厚重的音乐。
那宫外的街道,点着橙色的灯盏,人们的头上积满了白雪。
在威严厚重的乐曲中,城墙下的人们朝着我喊:“新王万岁!新王屹立!”
可我眼中看到的,只有那遥远的他方,敛国的方向。
我竟是因为一场登基礼,终是错失了救他。
我的目光扫到一处灯盏明亮的街道旁,我的心神就此愣住了。
有个看不清脸庞的人,在城墙的脚底,只宛如一只鸟雀般大小。
可我却从这漫天大雪中,看得出他那玄色的战袍铠甲,和那一把衬着雪光的银色长枪……
我不知这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的想象……
他怎么可能会赶得到我的登基礼呢?
可在我细看不到的城墙之下,那人便就是顾渐。
他一身玄色的战袍下,皆是新伤。
所有人都在喊着:新王万岁!
可他却朝着城墙之上的我喊:仪栖星!我爱你!
他越上了身旁那匹红棕色的战马,在所有人膜拜之际,朝着我的城门冲来。
他脸上的鲜血,和雪混在一起,被冻得结成了霜痂。
他奔到我能看得见他的位置,骑在红棕色的战马上,对着我喊:“仪栖星,我爱你!”
在所有人都臣服于我的时候,他在呐喊着爱我。
漫天的风雪,吹打在我们的身上,我终于看清了顾渐的样子。
一滴泪再次从面具后滴下。
“我不会让你听闻到我的死讯。”顾渐的话再次涌上我的记忆。
“顾渐,你没死就好……”我喃喃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