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为让夫差彻底了解息族,带着他走了大半个庄子。每到一处,庄民们热情地与她招呼,同时她的身份大感意外,得知真相的庄民一看到一身戎装的夫差,就知道事情比他们想像的严重,这些淳朴的庄民又暗暗发愁,害怕夫差借此施以重刑。有几个与季子熟络的姐姐,悄悄求她说情,求夫差高抬贵手,放庄人们一条生路。季子本不想过早承诺,但见她们满面愁容,知道这事件事对大家的影响非常大,只好告诉她们,她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让事情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她们这才放心!
每见到人,大家都会向季子打探消息,每一次都要解释一番,季子嫌烦琐,遂引夫差去了溪边石径,那儿尽是赏景观湖的亭台廊道,屋宇稀少,不容易与庄人碰面。绕庄的溪水清澈澄净,连黑褐的石螺、碧绿的水苔都瞧得清清楚楚。白鹅不知庄中事,照常悠闲地游憩在缓缓流淌的溪水里。还没到书院,就听到孩子们朗朗读书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书院跑轻快出来,突然见到一个美丽的姐姐,十分意外,愣愣地望着她。
“息希,你怎么在这儿?”季子温柔地问。
息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闪着乌溜溜的圆眼睛,怯怯地盯着季子。“息希是要去息湖吗?”息族人管亭台畔的湖叫息湖。
息希安静地点点头,还是不敢与季子说话。“息希,前几日姐姐穿着男装,扮成一个英俊的公子,季左哥哥,你还记得吗?”季子蹲下来与她说话。
息希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地问:“你是季左哥哥?”
“是啊。”季子想着怎么跟息希这么小的孩子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唔,姐姐与你一样,都是女孩子。刚来庄里的时候,姐姐没带衣裳,就穿了男人的衣服。现在,这位叔叔帮姐姐带来衣裳,就穿回原来的衣服。”
“这么说,你不是男人?”息希嘟着红润润的小嘴问。
“唔......是的。”季子微笑着回答。
“可是,大家都说你是潇儿姐姐未来的夫君,你是女人的话,她怎么办呀?”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小小年纪竟记得这么清楚。
“嗯......潇儿姐姐这么好,也会有很好很好的哥哥来照顾她。”孩子太小,有些道理她不懂,季子只好模棱两可地说。
“好吧。”懵懵懂懂的小孩子总是很好哄的,季子这么一说,她也就不缠着问了。“姐姐这样打扮,真好看。”
“息希也好看,小美人呢。”季子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蛋。
“姐姐是要去书院吗?”息希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对,姐姐与夫子说些事。”季子温和地说。
“姐姐,你能不能跟夫子说说,让我跟大家一起读书?”息希央求道。
“你要读书?”季子惊讶地问。
“嗯。”息希郑重地点点头,“我想读书,可夫子说太小了,不能久坐。我说我能坐得住,夫子还是不肯,把我赶出来了。”息希委屈巴巴的,红了眼圈。
“息希,夫子呢,不是不同意你读书,而是你现在还小,等长到这么高,就可以和大家一起上学了。”季子比划了一下高度,好让她明白什么时候能上学。
“可是我真得很想认字。”息希急得要哭了。
“这样吧,姐姐去跟夫子说说,让他挑一些适合你读的书,回家让母亲教你识读,好不好?”季子出了个主意。
“太好了!”明明眼眶还带着泪,转眼就高高兴兴地抱住了季子。
“快回家吧,娘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季子站起身,将她送到路口,目送她回去。
“本以为这这深山幽谷中的庄子,定是粗鄙野蛮之辈,没想到尽是读书人。氛围之浓厚,就连小小稚童也喜欢读书识字。”夫差感叹道。
“是啊,刚来的时候,还以为他们靠劫夺掠财为生,相处下来才知道,这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往事和不得已的苦衷。”季子叹息道。
“带我见那个原夫子,不止去看他们读书这么简单吧?”夫差意味深长地说。
“昨日时间紧迫,粗略地说了个大概。欲知详细,还得亲自问原夫子。况且,此事乃他一面之词,真假有待商榷。守城事关重大,若真如原夫子所言,及贡图谋钱财,与敌方暗通款曲,那么及早除去,也是清掉一个隐腹大患。”季子郑重地说。
“有道理。这一年来,只顾与敌方交手,甚少过问邑中政事。若及贡暗藏私心,就是个祸害。”夫差赞同季子所说。
说话时,孩子们跑跑跳跳着从书院出来,欢快愉悦与平常无异,可见昨晚发生的事,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早上的书讲完了,夫子特意空出下午的时间,为得就是将所掌握的情况禀报夫君,咱们快走吧。”季子催促道。
空阔的书院很安静,阳光暖暖地照着,墙外的竹子葱翠青碧,时不时传来雀鸟清亮的鸣叫。原夫子早早恭候,见到他们来,急忙跪到青石地上,虔诚地说:“罪人原恭迎太子殿下、夫人!”
夫差冷着脸,一言不发。季子只好出面安抚:“夫子,快请起。”
“谢殿下、夫人!”原夫子清楚太子还在生息潇儿的气,他不可能仅凭勾吾夫人一人之言就免除息族所犯的罪,必须有更多的证据来佐证自己所之非虚。原夫子遂对太子道:“殿下、夫人,请移驾后院,或许那儿的有殿下感兴趣的东西。”
“哦?”夫差淡淡地回应。
“殿下、夫人,请!”原夫子引着他们穿过木廊,来到越发静寂的后院。
“夫子,听潇儿说这儿是书院禁地,从不准人擅自进入,难道是另有玄机?”季子不禁问道。
原夫子微微一笑,“夫人,孩子们好奇心重、爱贪玩,若不说得严厉些,会打扰隐者的清静。”
“隐者?”季子顿生好奇,“这里还住着人?”
原夫子叹了口气,“准确说,是劫后余生的人。”
“他经历大难吗?”季子问。
“是的。”原夫子回答,“夫人,一会儿可能会让夫人惊吓,您若是怕,就待在廊下,不要进去。”
“到底什么人?”夫差一听有可能吓着季子,立刻黑了脸,喝斥道:“置夫人于险境,你可真有胆子!”
“殿下误会,罪人的这位朋友并不会伤夫人半毫,只是他的容貌与常人有异,乍一见,怕吓着夫人。”原夫子急忙澄清。
“夫子,你的意思,不就是容貌丑陋了些吗?本宫没这么不堪一击。”季子从容地说。
说话间已来到后院,廊道下植了一株梨,梨花盛开,团团簇簇,冠白如云。梨树下摆放了石案,一位须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背向而坐,他手握刻刀,全神贯注地在竹简上刻字,在他的手下,雕出来的竹子的屑末积成一堆,也沾满了他的粗布麻衣。另一石案上,工工整整地铺着一片片刻好的竹简。离石案三尽,有一只炭炉,架着一把铜壶,正汩汩地冒着热气,悠悠茶韵中闻着有竹子的清香。
“延兄弟。”原夫子轻轻地唤了一句,老者没回应。原夫子抬高声音喊了一句:“延司老弟!”
“啊?”老者从沉醉中惊醒,但他迅速判断出所来之人,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原大哥,还没到日落,怎么有闲暇来这儿?不用教孩子们读书吗?”说话的声音缓慢而沙哑苍老。季子惊讶这人竟称原夫子为大哥,虽然背对着,但从说话背影看,岁数远在原夫子之上。
“延老弟,有贵人来看你。”原夫子郑重地说。
“看我?”这位被称为延司的老者突然一震。有人来看望他,还是贵人,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迟疑片刻,缓缓地问:“谁?”震愕中带着期望。
“一个能帮你洗雪冤屈的人!”
“冤屈?”延司震惊了,他隐藏在息庄十年,对这儿再熟悉不过。除了族中的人,息庄从无外人进入。息族这几年稍稍能在期思立足,但至今没有举足轻重的人出现。息族背负着深重仇恨而无法得报,怎么可能找人替他洗雪冤屈?所以,他实在不敢相信原夫子的话。
“延弟可知如今期思驻军领将是何人?”原夫子平静地问。
“当朝太子夫差!”延风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错!延弟的贵人近在眼前。”原夫子说话语气微微颤抖,他常年修身养性,是个沉稳内敛的人,这一刻,亦难抑内心激动。可见,他对太子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
“太子?”延风猛然转过身。
“啊?”季子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夫差急忙挡到她前面,紧紧地将她护在身后。
延风看到面前的男子,英容峻姿,与生俱来的贵赫与坚毅使他不怒自威。而令季子受到惊吓的延风,没有寻常老者的慈祥和蔼,在他的脸上,戴了一副青铜打造的面具,整张脸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两只眼睛,透着幽灵般的玄暗!仅仅一面,夫差就断定延风身上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眼神,幽沉、愤恨,加之潜蜇时间长久,他竟如同古籍所载的妖魅一般,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