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立担心青洛她们应付不了,目光一直落在她纤弱的背面。紧张归紧张,但寝殿是侍卫禁入之地,所以,他亦只能干看着。青洛与众宫女十分费劲地把夫差扶到床榻上,脱解下鞋袜。夫差进门后,嘴巴还在嚷嚷。可沾锦枕,随即呼呼大睡。
季子长吁了一口气,看到沉沉入睡、双颊绯红的夫差,无奈地直摇头。她见青洛等宫女累得直喘息,让她们先行离开。临走前,青洛压低声音道:“奴婢让人去煮解酒茶,殿下醒来可以解解口干。门口的守夜,奴婢多加些人,夫人有事吱唤一声便可。”
“好。”如此贴心又周到的婢女,季子心中踏实许多。
青洛出去时,把门轻轻掩上。季子来到床榻前,静静地端详着卧榻上的男人,他鼻吸平稳,轻微地打着鼾。季子轻抚着夫差脸颊,感慨万千。一直以来,自己都在他的照顾安排下,没想到,他亦需要人爱护、照料。季子拽过锦被,轻轻盖住他胸口。突然,夫差一把抓住她的手,喃喃呓语:“季子!季子……”
季子见他睡梦中仍惦念着自己,心中无比幸福。她脱下绣鞋,伏在夫差肩旁,带着甜甜的笑意进入梦乡。
不知不觉中,季子来期思四月有余,夫差时时携她四处游览,领各地风情。有情人徜徉于湖光山色中,好似神仙眷侣!这一日,他们来到离城不远的罗汉献脐山游玩,山形奇特,民间传说是祥瑞之地。站在山脚,仅视清目所及处,季子想登顶俯瞰秀逸山景,决定往上攀登。在夫差陪同下,季子才至半山腰,就有些力不从心,直言喊累。夫差观察到前方大树底下有块平整的圆石,遂扶她在石头上坐下。
夫差瞧她面色苍白,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季子喘息会儿,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她见夫差神情急切,宽慰道:“没事了,可能方才走得急,感觉有些无力。”
“一会儿,我背你上去。”夫差望着她含笑。
季子举目眺望一番,打趣道:“上面陡壁多,更难走。若背我,怕是咱们一道滚下山呢。这里离城不远,下次吧。”
季子休憩之后,脸色好了许多,又见她玩笑逗趣,夫差以为,仅仅爬山累了,遂放下心来。坐到季子身旁,拥着她,静静欣赏远处的风景。季子懒懒地依靠在夫差胸怀,远处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在秋日照耀下,满是银光,晃闪着双目。季子眨眨盯久发酸的眼睛,娇声道:“这河比别处宽阔许多。”
夫差指着河流道:“沿此河,入淮河,过长江,可达姑苏王城。”
“是吗?”季子惊奇道。
“一路过来,忘记了吗?”夫差笑问道。
“许是恰好在船舱里,所以不认得。”季子道,她想起一路艰辛,轻叹道:“流水易达,人却难至!要是变成一条小鱼儿多好,沿着水路,直抵姑苏。”
“那要变成大鱼才行,水路迢迢,小鱼儿没多少力气,可过不了江淮之水。”夫差玩笑道。
“变成大鱼好丑!要不这样,你做大鱼,我做小鱼。你在前头拉着我。”季子撒着娇道。
“可是鱼没有手,怎么拉?”夫差反问道。
“不回去!这里多好,又舒心又自在!无须提防、也不用揣摩他人心思。”季子钻进夫差怀里道
“可是,总有一天,要回姑苏啊!”夫差想到王城那是非之地,心中多了些沉意。
“那一天到了再说!现在咱们过得高高兴兴的,不要去想那些烦恼事儿。”季子盈盈轻语道。
“好!”夫差拥着季子。秋光淡薄,蝉树无声。微凉的习风,轻拨着两人裳袖。在静谧的林树间,宛若仙眷。时已八月秋,山风透着凉意。夫差担心季子衣着单薄,便扶着她下山往回走。骑马回城时,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在期思,人人皆知,吴国太子与勾吾夫人情意深浓、恩爱非常!
夫差特意放慢马速,在街道上缓缓前行。路过一藕摊,上堆放着鲜白肥大的莲藕与翠青的莲蓬,季子想起姑苏王宫品过的酿桂蜜藕,颇为想念。遂让夫差停留摊前,让卖藕的妇人择几支厚肥敦实的白藕,又选了数朵润圆饱满的莲蓬,拎着带回行宫。
刚踏进宫门,就看见婧云在花厅前的空阔地,跟叔雍练剑。婧云一见他们,赶忙收剑,迎上前问:“殿下、夫人,不好玩吗?回来的这么早。”
“夫人累了,扶她回房歇息。”夫差道。
“哎呀,夫人脸色怎么差啊?哪儿不舒服?”婧云看出不对劲,着急问道。
“没什么,只觉困得慌。”季子蔫蔫地说。
“奴婢这就给您铺床被。”婧云把剑塞到叔雍手中,急急往寝殿跑去。
叔雍看着容颜略显憔悴的季子,对夫差问道:“殿下,需不需末将把医士叫来?”
“不用,只有些疲乏,不碍事!”不等夫差开口,季子便推却掉。
“让夫人先睡一觉,若仍不适,再去叫医士。”夫差说道。
“是,末将就在宫里候着。”叔雍道。
“好。”
季子一觉醒来,睁眼就见夫差守在榻前看着书简,她慵懒地伸伸腰问:“什么时辰了?”
“不算晚,末时才过。”夫差合上竹简,微笑问道:“整整近两个时辰,睡了一觉,可还疲乏?”
“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直觉得神清气爽。”季子坐起身道:“有吃的么?肚子快饿扁了。”
“有,有,有。饭菜一直放锅里热着呢,现在就给您端来?”侍立一旁的婧云急急说道。
“嗯。”季子起身,青洛忙给她披上衣服,打来香汤,供她洗漱。用完膳食,季子体力复如从前。看着面色如常的她,夫差不放心,追言道:“还是叫医士来瞧瞧吧。”
“真没事。你看我,好好的。医士来了,无非说些注意将养,避免劳累的闲话。再开些清补的方子,从小到大,那些药方,都能背下了。”季子淘气地说着,“许是前段日子,玩得多,累了吧,休息下就好了。”
夫差见她执意不愿,气色又如往常,遂作罢。
季子嫌房里暗沉,夫差陪她来到花菀。亭子畔有一池锦鲤,季子素爱在此给鱼儿喂食。食料一撒入水中,鱼儿们欢蹦乱跳,游来争相抢食。满池锦绣中,季子犹喜一条黄金色的鲤鱼,通体金黄,晶亮透灿,一游一动间,十分好看。
夫差对这女儿态十足的喂食不感兴趣,所以,让青洛泡来一壶香茗,坐于亭中,边品茗,边研读孙武的《兵策》。过了不久,婧云端来炖好的酿桂蜜藕,季子放下盛鱼食的小银钵,取棉巾净手。秋季的莲藕,煮好后,紧实绵密。她用银勺挖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只觉齿间香软甜糯,季子尝后直夸婧云厨艺精进。
季子见夫差专心翻阅简书,遂取了一块带密汁的藕块,递到他跟前。夫差张着嘴巴,头也不抬一下,像个等喂的孩童。季子忍住笑,怕掉落的蜜汁沾到书简,特意用手遮挡住,轻轻塞进他口中。夫差咀嚼着,眼不曾离书半分。
夫差与季子品着蜜藕,二人的举动亦如这藕,无比甜蜜!季子不经意往边上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侍卫正盯着碟子,悄悄地咽口水。
季子问婧云有无剩余,婧云轻快地回答说:“还有好些呢!”
季子让婧云去一趟膳房,把余下的取来。
等婧云返回时,手上提着一个大食盒。她走到那侍卫跟前,递给他。侍卫显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推辞,婧云不断劝说着,他方才收下,对季子投来感激目光。
季子对夫差提议道:“已是仲秋之月。将士们大多来自姑苏王城附近,秋季又是莲藕最鲜美的时节,不妨让厨房做几道家乡菜,以解大家的思乡之情。”
夫差痛快地应允。
次日一早,负责军中伙食的兵士,愁眉苦脸地向季禀报:“吃藕容易挖藕难。一个农夫每日挖的藕数量有限,而且城中百姓亦要食用,所以,集市上的藕远远不够。”
季子想了想说:“还记得钓鱼吗?”
兵士眼睛一亮:“夫人的意思,让弟兄们自己动手挖?”
季子斜倚在廊道扶手上,慢条斯理地说:“弟兄们都来自江南水乡,挖藕,应当自小就会的吧?”
“是,是。夫人提醒得对,小的这就去请示太子殿下。”
兵士退下后,婧云笑吟吟地说:“公主不去凑热闹吗?”
“最近乏得很,不去。”季子懒洋洋地说。
婧云体贴地说:“奴婢扶您回屋歇会儿吧。”
“好吧。”季子站起身,边走边吩咐:“既然劳师动众去挖藕,让厨丁再添些好菜吧。”
“是。奴婢一会儿就去告诉。”婧云应道。
当日,士兵们踊跃去挖藕,直至傍晚,才挑着满满当当的箩筐回到军营,一个个浑身糊着黑黑的泥巴。上次钓到头鱼的池天,手里拿着一支完整、带着芽的藕枝,得意地向众人展示。莲藕送到行宫旁侧的后院,是煮食的伙房,此时悬挂着数只灯笼,亮如白昼。青洛带着十多个宫女忙着清洗,削皮、塞米,大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听有家乡风味小吃,士兵们踊跃出力,池天与一帮兄弟正持短刃削竹扦,用来固定蜜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