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闾道:
“儿臣以为,天下初定,官吏珍稀,当行非常之策。”
“一为辨别六国旧吏,择其能事者而无大瑕疵者用之。”
“二为下诏各郡县招募游学之士,可直接入郡县为吏,再上报御史大夫核定,等到六地安定,官吏充裕之时,再重新严核官吏。”
“三启用六国贵族!”
将闾这话,尤其是第三条,直接引得大殿之内的文武大臣,一片哗然。
“适用六国旧吏尚可以接受,后面两条简直不可理喻,秦法昭昭,岂能贪一时便利,而将秦国本来的官吏升迁方式改变?”
“而且启用六国贵族,这又是何居心?”
“大秦方一统天下,将六国扫灭,启用六国贵族,岂不是放虎归山?”
“这万万不可能!”
“……”
殿内传出激烈的反驳声。
无论是王绾所在的丞相府,还是李斯所在的廷尉府都齐声呵斥,在任用官吏上,两人出奇的达成了一致。
将闾身躯挺直,丝毫不为所动。
他没错!
错的是这些大臣!
秦穆公变法以来,秦国图强,广纳人才,当年秦国位高权重的将相,大部分都是来自六国的精英,但秦国一统之后,一切都变了。
体制僵化,人才断层。
大量有志之士,无缘晋升朝堂,最后成为反秦先锋。
始皇帝微微皱眉。
目光在将闾身上定住,一时间,他竟有点看不穿自己这个儿子。
但他很欣慰。
大秦皇子就当有自己的想法。
等到四周的质疑声渐渐变小,将闾冷冷一笑,正色道:
“诸位大臣,你们老了!”
这一句话落下,大殿瞬间变得死寂。
所有大臣都怔怔的望着将闾,眼中充满了吃惊、愤怒以及一抹惊慌。
他们老了?
此时,近乎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就连原本没有吭声的那些皇子,都下意识的朝后面挪了挪座,不敢靠近将闾。
瞬间。
将闾三步之内,空无一人。
他转过身,望着后方难以置信的众大臣,不屑的冷漠一笑。
肃然道:
“大秦立国以来,就不遗余力的吸引外来人才,天下纷乱五百载,秦国愈强,六国愈弱,正是因为大秦唯才是举,并委以重任,这才使得秦国从列强中脱颖而出,兼并天下。”
“然而现在,你们却假借秦法,欲将天下学士拒于朝堂之外,这又是何居心?”
“固然六国贵族中不满秦政者很多,但他们中就没有对秦国一统持正面看法的吗?六国旧吏难道就不是以正规途径晋升上来的吗?”
“天下是大秦的。”
“同样大秦也是天下的。”
“山东六国之民亦为秦国黔首,理应用之任之。”
“若固执的只任用老秦人为官吏,岂不是使秦地与六地之民再度离心离德,若是有别有用心之人蛊惑,秦地与六地又会互相执讎(chou),到那时,这天下归一,又归到了何处?”
“你们都为父皇的股肱之臣,理应目光高远,胸怀天下,而今却一个个目光短浅,毫无进取之心,我将闾说你们老了,有错吗?”
“若非老,岂能这么糊涂?”
将闾的话语铿锵激昂,充满了肃杀之气。
一番急语下来,大臣们顿时安静了,没有人想说话,额头更是溢出了不少汗珠。
只有众博士们还在上下顾盼,似乎不明白这个长相清秀的皇子为何口舌这样犀利,竟能将满朝文武说的哑口无言。
良久。
李斯才起身反驳:
“非常时期,自当另当别论。”
“秦国以法为本,一切当以秦法为根,任用官员亦然。”
“若是大肆任用六国贵族和游离朝野之士,必然会使得六国旧世族图谋复辟。”
“将这些人安置在地方,恐会裹挟民众,若是用熟识秦律的秦人为官,则可以将复辟世族孤立于天下,而大秦有六十万铁骑,可保天下无忧。”
将闾冷笑道:
“廷尉之言差矣。”
“我前面已经说过,各地的生活习性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也不同,贸然的用秦人为官,只会水土不服、适得其反,惹得地方民沸民怨。”
“天下思治!”
“但天下黔首也恐治!”
“山东六地向来视秦人为蛮夷之人,视秦政为暴政,若是继续以秦人秦法强势治民,只会激起不晓是非的黔首抵触,让各地黔首坐实秦国为蛮夷。”
“而今天下一统,正是扭转世人观念的大好时机。”
“既然他们认为秦人蛮夷,那就当以一种锐意进取之态,文明个样子,让天下人看看,秦国非世人传遍的暴秦,而是文明之秦、包容之秦、大治之秦!”
“秦国一统,乃天命所归!”
“秦国治世,乃民心所向!”
“大秦理应万世长存!!!”
“至于你们一次次申明的遵循律法,更是完全站不住脚。”
“新朝初开,自当沿用旧法,但不一定要完全照搬,世人皆知,每一个问题背后,都必定有一个答案,而现在诸位大臣,就在寻找治世之答案。”
“但你们过于因循守旧了。”
“若是为了求稳、求安、求宁,而在自己身边,围起一道道高墙,继续重复先辈上一次给出的正确,这样就永远无法走出一条新路,秦朝也将永远无法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咸阳无城郭,这就证明了我秦朝的进取之心,永无高墙束缚。”
“我们秦国,就是要给世间另一个答案。”
“答案有对和错,但新朝有试错的机会。”
“新朝能够面对任何结果。”
“即便新路错误,大不了推到重来,有六十万精兵在侧,天下注定无恙,但若是一直将自己框在旧制下,只会越发困顿,直至消亡。”
“天下初定,方兴未艾,正确与否其实并不重要,而且这世间的对和错,都掌握在父皇和诸位大臣手中,若是诸位戮力同心,以革新天下为己任,那为何诸位不能向世人定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诸位渐渐安于旧制,不正好证明了诸位少了进取之心、少了革新之志吗?”
“众大臣难道不是老了?”
四下顿时安静。
而帝位之上的嬴政却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言以至此,继续争辩已毫无意义。
嬴政拍案。
结束了这一场此起彼伏的朝议。
“诸位大臣的建议,朕已熟记于心,旬日之内,将以诏书说话。”
“今日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