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班”的第一台戏已经开唱——
宾客们皆已入座,台上唱着戏,台下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晚娘偷偷溜到戏台后头,来看看未九歌的情况如何。
“怎么样?可扮上了?”
“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些小事,我都会安排好的。”班主见她过来,忙热情相迎。
原本像未九歌那样伤了脸的人,是万万不能上戏台的,可既然殿下指定要她来唱,他自然无话可说了。
“……嗯。”
随着一声轻答,对镜梳妆的女子转过身来。
旦角妆的油彩擦得恰到好处,不会显得很厚重,却又成功掩盖了她原来面容,同时也将那道疤遮淡不少。罗黛笔勾出她的双眸,眼角飞扬,妩媚动人。
这妆容倒还挺适合她,将她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增添了一些神采。
贴片发髻也已梳好,头饰戴了满头,再穿上旦角的衣裳,那身段……活脱脱名角的扮相,倒也让班主大吃一惊!
明眸皓齿,一笑倾城……如此姿色,先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诶哟喂——九歌啊,你这扮相还真像那么回事!漂亮!”
好歹收留了她这么多年,班主伸出大拇指,也不再吝啬自己的夸赞。
这些妆容打扮,还全都是她自己画的。晚娘心中一喜,看来自己没有找错人啊!
“多谢殿下成全。”未九歌起身,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朝她盈盈一拜道。
晚娘扶起她,心中不免有些期待。
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呢!
……
待晚娘从后台出来,第一台戏快要落幕。
“秃驴,你将青龙禅仗来降俺,俺岂能惧哉!”
“俺禅法圆通。”
“嗳呀!……”
台上两人,唱的正是《白蛇传》“水漫金山”的戏目。
晚娘往宴席处放眼望去,正巧看到苏莹莹在厉承修身侧说些什么。厉承修不苟言笑地看着台上的戏,时不时嘴唇轻动,有意无意地搭两句。
心底忽然传来一股难言的滋味,悲伤和怒意交杂……心像被人揪住般难受。
她本想藏在一边看看后续发展,谁想厉承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朝她的方向看来。
果然是习武之人,直觉都那么灵敏吗?
晚娘也不好意思再躲,从戏台侧边悻悻走了出来,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去哪了,怎么才来?”
她刚一落座,厉承修便问道。
“我又不似大人这般悠闲,前后都要打点着。”晚娘瞥了眼厉承修,没好气地朝他道。
厉承修皱眉,意识到她怕是误会了自己,虽乐于她吃醋,但还是不想让她多疑,冷冷淡淡地开口道:“苏小姐,下一台戏马上就要开场了,你不回原位好好看戏吗?”
“厉哥哥……”苏莹莹抿唇委屈,欲哭无泪地回了座位。
晚娘望着她的背影,不免好奇问道:“你同她说了什么?”
厉承修将八宝饭和烤鸭推至她面前,薄唇轻启:“应该是她同我说了什么。我在此看戏,她便过来找我诉说童年趣事,我觉得无聊,便说从前年纪小,说的话都不必当真。”
晚娘看着那些自己爱吃的菜,最后全都到了自己面前,憋不住笑意,打趣道:“你总这样伤姑娘的心吗?”
“此话怎讲?我何时成风流之人了?”
厉承修怔住,心中叫苦不迭。再敏锐的脑子和逻辑,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成了空谈。
何人不知京都“小厉大人”成婚前整天沉于公事,可从没和任何女子传过流言蜚语。
他向来洁身自好,冷情寡欲,没甚情感上的起伏,唯独同眼前这个女人成亲后……
他的情绪,好像多次因她变得复杂,那颗心也久违地会紧张,有欲望了……
在大理寺不见她的那三天里,日日会想起她……看到她扮作小太监出现时,惊喜想念之余,又甘愿受伤去保护她……这些夜里,她为自己换药包扎时,他就深深地盯着她看,也不厌其烦……
这一切的一切都体现了一点。
他,心悦于她。
厉承修下定决心,等这场寿宴过后,便告知她自己的一番心意。
……
在一片掌声中,第一场戏终于落幕。
丫鬟拿着托盘在宴席间穿行,热菜热汤陆续开始上来了。
彼时,锣鼓二胡之声响起——
台上已经唱起第二出戏,未九歌和另一人正是按照晚娘写的剧本来演,难度较大。
晚娘对她报有期望,早已在台下拭目以待。
彼时,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音色婉转动人,撩人心扉,唱词亦是诉说了自己刚出嫁时喜悦的心情。
伴随着一阵拨弦之音,未九歌甩着水袖,莲步轻动,口中唱着词碎步走了出来,行了个圆场……
她红衣霞帔,显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着实亮眼!
“絳脣渐轻巧,云步转虚徐……妙!实在是妙啊!”
晚娘暗道,台下也无不发出赞叹声。
此时,趁着父亲去敬酒的功夫,另一桌的苏喻安摇着扇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台上的花旦瞧。
两眼放光,口中赞道:“这美人好啊!面若银盘,腰似柳条……是个大美人!”
苏莹莹嫌恶地倪了他一眼,随后又勾唇一笑,假装随意道:“那你便让她嫁与你啊,我还想要个知冷知热的弟妹说说话呢!”
“诶,姐姐此言差矣!戏子怎登大雅之堂,不过做个小妾……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苏喻安连忙道。
……
娇美的花旦扮相和身段瞬间吸引了诸多宾客的目光,很快也被这新鲜的剧情勾起了注意力和好奇心。
“嘶……这是哪出戏啊,怎的先前从没看过?”场下有人问道。
随即有人附和着:“我也是我也是,这出戏还真是精彩!不知是哪位先生写的戏本子?”
晚娘在一旁听到此话,竟颇有些成就感。
第二个上台的人物是个青衣,说话时眼神闪动,语气温柔可人,是新娘子的好姐妹——娇儿。
唱过一段词后,款款走进新房,笑意盈盈地来告诉她:“姐姐,侬心心念念的新郎官在另一边敬酒,你可离了婚房,出来瞧瞧侬的夫君啊。”
台上演到高潮处,新娘子也是个莽撞性子,闻言迫不及待地掀了盖头,问道:“你说甚么?相公就在外面吗?”
说话间满脸懵懂,可见此女虽是达官贵族的富家小姐,却从不留心眼。
青衣念白:“是啊,新郎官在墙那头敬酒,侬不妨爬高些看看吧——”
“爬高……妹妹,你这是何意?”
台上的戏已热烈开唱,晚娘暗自关注台下苏家方向,尤其是苏莹莹坐的位置。
见她看到此段时,已经一连喝了好几口茶,表现逐渐浮躁起来。
“此处有把梯子,你只需爬上去便可看到墙外风景,包括你夫君的身影。”
新娘子身穿嫁衣,火红一片的喜庆色,如一团云彩踩上梯子,一层、两层、三层……继续往上爬……
步步攀登,步步为营。
原本平静的剧情中,直转下一幕,梯子的横条被踩断,由于支撑不住,梯子伴着人狠狠倒了下来!
……此处确实也震撼到了晚娘自己,没想到未九歌身轻如燕,柔韧度极好,先前怕也跳过舞吧。
“啊——妹妹救我!”
新娘子被“重重”摔在地上,瞬间不能动弹,衣衫也似乎变得更红了。
晚娘注意到苏莹莹手中的茶杯握的极紧,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她捏碎,手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密集的鼓点随之响起,将气氛烘托到最高点,随后一转——
二胡伴入,变为悲伤基调。
头顶有个娇俏的声音却发出阴冷笑声,“姐姐,你莫怪吾,怪就要怪你我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不,吾可比你更爱他!哈哈哈哈哈……”
随后那新娘子微微起身,这才明白有人要害她,可为时已晚。
“你……你……呃……”
愤恨地直指凶手,随后猛地躺倒,伴乐忽断,便“咽了气”。
那娇儿留在台上,又唱了一段,说自己有多爱慕公子……
“妾心辗转归于君,君心知不知?”
晚娘要的那些情绪,她都表现很好,随后一声冷笑,退下场去。
新郎官上场,看见新娘倒在地上,抱着新娘子哭吼。谁知,新娘喘过气来,说自己梦到观世音菩萨,一道圣光闪过,自己便醒来了。
面对这般反转的大结局,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却又很快喜极而泣。
原本情深似海的妹妹,瞬间化为杀害姐姐的恶魔凶手……可悲、可叹、可恨也!这是怎样的一场戏目啊!
“这是观音赐命啊!神仙显灵了!”
台下各位夫人看的是津津有味,不时讨论道。
“是啊,这是上天有眼,预示着这新娘子命不该绝!回来便可好好惩治那个恶毒妹妹了!”
世人总爱喜剧胜过悲剧,晚娘便写了一出圆满大结局,很快戏目落幕……
娇儿畏罪“自尽”,新郎、新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
全场由一阵安静后,待宾客们反应过来,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响彻全府。
“好!唱得好!”
“还真是很久没看一出好戏了!真不错!”
厉老夫人原本还觉得奇怪,好好的寿宴怎地上演“生离死别,打打杀杀”的戏码,本想中途叫停,却看得入了迷。当结尾时,见众人对这出戏赞叹不已,她也被深深感动,便满意地坐了下来。
台下有被震撼到的,有哭得稀里哗啦的,有为新娘忿忿抱不平的……
苏莹莹吓得身子一颤,黛眉紧蹙,一拍桌子起身,低声道:“各位,我身子不适,先离席了!”
王嫣拉住她关心道:“没事吧?莹莹姐?”
谁知她一甩手,吓了她一大跳。
“别拉我!哦,我……我没事,休息一下便好。”随后快步离开。
王嫣一愣,觉得此刻的莹莹姐怪怪的。
这种情绪似曾相识……不知在哪里见过来着?
她抓抓后脑勺,努力回想。
哦对了!她忽然想起……
是在朝阳公主成亲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