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出了地牢,特地留意了一下苏莹莹的神情,见她脸上难免有些不安,但却没有那般狂躁。
想必苏府早就想好了后招,不然苏虞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宝贝女儿在这森冷的地方呆上两天?
晚娘不再多言,她也只是想惩戒一番,让她自己好生想清楚,不要再执迷不悟,固执己见下去了!
彼时,卫楚尧随晚娘出来,便一直跟着她,根据女人的直觉,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晚娘便在转角处顿住脚步,回身问道:“不知卫将军还有何事要同本宫说的?”
卫楚尧走近,朝她拱手行礼,随后挺直脊背,意气风发。他正欲开口,又望了眼一旁玉荷,意思不言而喻。
晚娘领会他的意思,他这是想让玉荷站远些。不过思及这宫里人多口杂的,他二人虽清清白白,但恐遭人诟病,于是道:“无碍,就让玉荷在吧,卫将军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说罢,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两步,保持一些距离。
“殿下……先前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臣要感谢你在九华殿前肯出言替我求情,这才让臣免受刑罚,臣实在是感激不尽!”卫楚尧正襟危立,语气格外真诚,道谢不如更像是谢恩。
经过九华殿一事后,他便觉得这公主殿下远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刁蛮任性,骨子里是单纯善良的,心地也并不坏。
晚娘不禁疑惑,她何时为他求过情?难道是在自己重生到这具身体之前?是原主所为?
想来……是这卫楚尧呈了原主的恩情,特意来感谢她的。如此看来,原主的心肠还是善良的,只是性子任性了些。
“哦,无妨。那都是本宫应该做的。”晚娘笑着摇头道,保持端庄得体的标准微笑。
话音刚落,卫楚尧莫名一怔,原本不苟言笑的脸上含了笑意,不太自然地偏过脸去。
那日……骄阳似火……
他跪在“九华殿”前已有两个时辰,汗如雨下,却依旧挺直脊背,没有一丝妥协。陛下正欲罚他,这重刑一旦罚下,他清楚地知道此行非死即伤,可他却从未后悔。
一袭红影掀开轿帘,由宫女撑着伞,从跪着的他身边缓步走过,风中飘来几个字,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保住了他的性命。
虽然她并不在意,他却耿耿于怀,至今难以忘怀……
思绪万千,卫楚尧口中继续道:“公主殿下明明如此心善,却为何要让那种传闻流传开来,你明明不似传闻中那般……那般……”
“娇蛮任性,骄纵跋扈,不堪入耳?”晚娘笑着接道,“这倒没什么,我都已经习惯了。名声不好又怎样,人人都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也鲜少有人敢来招惹我,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凝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发出爽朗笑声,“……哈哈哈哈,殿下说的也有理。”
晚娘觉出此间氛围不太对劲,心中暗思,“卫将军那眼神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为何要说那样一番话?”
忽然想到一点,不由局促地蹙眉——
“难道他对原主有情愫?不会吧!”
晚娘摇摇脑袋,忙道:“卫将军,本宫还有别的事,就先回去了,你也去忙吧。后会有期。”说着,拉着玉荷就要“跑路”。
“啊,殿下,我……好,后会有期。”
他简单地挥了几下手,随后略显局促地放下,望着殿下从身边擦肩而过,纤瘦的身影逐渐远去。
匆匆别过,晚娘总觉得卫楚尧看自己的眼神中含着别样的情愫,不只有感激。想着,飞快地走出了身后视线所及之处。
……
“不对啊,不对啊,真是太不对了!”晚娘想了想,出声道。
“殿下,何处不对?”玉荷不禁好奇发问。
晚娘停住脚步,回身看了看四下无人,忙轻声问道:“玉荷,你知道这卫楚尧与我有何渊源吗?最近事情颇多,我有些记不得了。”
“哦哦,卫将军先前是驰骋沙场、带兵打仗兵马大将军,后因公失职,被召了回来。九华殿前,他跪在烈日之下足足两个时辰,陛下本要重罚于他,幸得殿下您出现说了两句,陛下心软,这才将他派到御林军内部,担任指挥使一职。”
“我到底说了什么?”
“殿下贵人事忙,奴婢还记得,你就朝陛下说了一句……”
……
“父皇,今日说好了陪儿臣踢毽子的,卫将军这么一座山似的人挡在这里,着实扫兴,快让他退下去吧!”
……
“就这么随意的一句话?!”晚娘惊诧。
“是啊,殿下您当时就是这么说的,陛下大笑过后,便让卫将军下去了,也没再说什么,隔天便把他安排到了御林军指挥使的位置上。”
晚娘颇为震惊地眨眨眼。
也不知道当时原主是随性而语,还是故意这样帮他?
在旁人听来,一句女儿家撒娇的话,令人不免发笑。可在卫楚尧看来,却偏偏救他于水火之中,于危难之间,也难怪他会一直记在心中。
只可惜啊……如今这身体里住着她杜晚娘的魂魄,并非是原主……
怕是一片真心,所托非人呢。
“你可知道他因何事被召回皇城,又要受罚?”晚娘接着疑惑道。
“那回貌似是……传他罔顾军纪,将敌国婴孩带回营帐,还有人传那婴孩是他与敌国女人所生的,可奴婢才不信呢!人人皆知,卫将军是名正人君子,英雄豪杰!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玉荷想了想,忿忿不平地道。
晚娘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着八卦,心中已然有数。
想来,皇帝也是不信这传言的,只因他就算再宠女儿,也不会轻意改变关于政事的决定。
如此忠臣爱将,他应该原本就无心罚他,只是做给别人看的,那天公主殿下的话给了他顺势而下的台阶,他也正好顺着这台阶下来……让卫楚尧留在宫中,指挥御林军,职位也不小!
至于那婴孩一事,晚娘倒是挺感兴趣的。
*******
小试走入书房,在书案前停下,抱拳禀报道:“大人,公主殿下去了地牢,见了苏小姐。”
厉承修点点头,兀自写着字,道:“嗯,这都随她去吧。”
小试顿了顿,还是把殿下和苏小姐所说之言,在主子面前如数说出。尤其是后半段“若他与苏莹莹两情相悦,她便毅然决然地和离,放他自由,不再干涉他的嫁娶之事”。
“她果真这么说?”厉承修剑眉一蹙,星目含怒,停下笔,抬头惊诧道。
“属下询问过地牢里的士卒,殿下确实是这样说的。”小试不敢隐瞒,另外还补充了一点,“语气十分决然。”
像是如今的她会说的话,做出的事……
厉承修无奈闭眼,叹息沉气,额角微微抽动,揉着眉心坐下。
有一个会时刻与他和离的夫人,还真是一刻都不能省心啊!
“借书一事查的如何了?”
门外无人,小试继续道:“大人,属下查到苏尚书借到《百词集》后,便命人快马加鞭,将书送去扬州驿站了,好像是给了一个叫作李宾的人。”
“可知那李宾是何来历?”厉承修闻言,睁开双眼,直视前方。
“扬州杜家瓷器行的账房先生。现已投入苏虞门下,成为一名门客。”小试一字一顿地道,他也意识到这件事情绝不简单。
“又是杜家……可是杜有衡之家?”厉承修低喃一句,自书案前绕出来。
“正是!”
兜兜转转又绕回来了……
厉承修皱眉沉思。
这样一来,杜有衡便有极大可能是被人冤枉的。那么杜家灭门案,就是一桩惊天大阴谋!牵连甚多!
难怪陛下本不让大理寺继续探查下去……想必他早已考虑到这点。
厉承修点点头,朝小试吩咐道:“好,我知道了。小试,你继续帮我盯着苏虞,看他最近有何异动?”
“在下遵命!”小试告退。
望着门口,厉承修星眸内暗流涌动,深藏着隐忍不发的情绪。
既然她在调查杜家灭门案,想来也是想知道杜家灭门背后的真相……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他只需为她铺好前方的路,一路畅通无阻便好。
他不想怀疑,也不想过多猜忌,只想等到她亲口告诉他的那天……希望不要叫他等得太久。
……
是夜,一封天外密信再次无故从窗外“飞”到晚娘面前。
当她快步走至门外探究时,门外无人踪影。
晚娘蹙眉困惑,得出一结论:此人轻功了得,功力深厚。
随后,便迅速关紧木门,背对门口展开信纸,低头看去。
这回与上次相比,信上字迹略有不同,写信之人似乎在刻意转变字迹,隐藏身份。
“苏虞收买扬州瓷行账房先生李宾,让其临摹字迹,伪造通敌书信,又将此书信藏到运往西域的瓷器里,以此构陷杜家。此人现为苏家门客,小姐万事小心为上。莫忘阅后即焚。”
原来,爹爹就是这样被陷害的……而苏虞,就是幕后的罪魁祸首!事情居然就这么轻松地破解了。
“李宾……”晚娘默念这个名字。
脑海里忽然想起先前在苏府意外见到的李先生,当时她便觉得很是惊讶,还以为他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看来她的直觉是准确的,他早已被苏虞收买,一直帮着他陷害杜家……
晚娘原本还有点怀疑这信的真实度,现下看来……倒也值得相信。
第一、他没必要欺骗自己,多次写信提醒自己。第二、根据她所得到的消息和分析判断,李宾确实与苏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十分值得怀疑!
“爹爹平生待他也不薄,他居然……背弃恩人,投身敌营!写信构陷于他!”
晚娘想着,越想越气,努力控制住心底汹涌直上的那股恨意如今不能平白无故地取人性命,她需要冷静下来,让歹人心存愧疚,自行露出马脚。
走到烛台前,伸手再次将信焚毁,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