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晚娘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中内容很是奇怪,直接就告诉了她苏虞借书一事——
“刑部尚书苏虞曾在翰林院借过百词集,去年十月至今年一月,逾期双月方才归还,为此扣减些微俸禄。小姐无需惊慌,我自愿助你一臂之力,不必回信,此信莫忘阅后即焚。”
原来苏虞借过这书,还不惜扣减俸禄,来看此书……逾期两个月,仅仅是忘记归还那么简单吗?
“苏虞……他定与爹爹被冤,杜家灭门脱不了干系!”晚娘暗忖。
仔细想来,从重生以来,苏家人便一直心思不纯,屡次寻她麻烦。
苏莹莹蛇蝎美人,不仅害死原主,还一直觊觎着少卿夫人之位。
苏喻安纨绔子弟,风流成性……至于苏虞,看上去稳重老成,实则老奸巨猾,是条“老狐狸”了。
反正,撞上苏家人准没好事!
可是,她刚想调查《百词集》借阅名录,便似有神助般,收到了这封佚名来信。
没有署名的天外来信……会是谁写给她的呢?难道是当日那个神秘莫测的柳大夫?看上去像是得道高人,莫不是她的贵人?
所有的人选,在脑子里过了个遍,也没有确定究竟是谁会特意写这样一封信,来提醒她。
晚娘感到分外困惑。
如今这信息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不能轻信也不能完全不信。她且看看,写信之人的意图是什么,究竟是否真在帮她?如果是,她便省去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看完信后,趁玉荷还在外头,举起信纸,放在蜡烛上燃尽。火光映照在晚娘眼里,手似乎快被烫到,立马放开。
自从那场劫难后,她就有些怕火了,哪怕是这样小的火星。
……
“什么味道?殿下,您烧了什么吗?”
玉荷推门从外面进来,嗅了嗅,感觉房间里有股焦味,难闻的皱起了细眉。
“哦,没什么。可能是小虫飞扑烛台了。”晚娘缓步走到窗边,随意说道。
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玉荷都不知这封信的存在,晚娘也不打算说。如今这时候,除了自己,对谁都不能付出完全的信任。
窗棂打开着,阵阵清风拂面而来,吹起她身后缕缕青丝。
今日厉承修公办去了,她眼见着院子里的桃树站了半晌,随后口中幽幽道:“我想去见见苏莹莹。”
按照真相看来,苏莹莹的确已将原主“杀死”,但按如今的表象来看,公主殿下却还活着,而且顺利地嫁了人。
倘若换个说法,苏莹莹确实是让她得以重生的“幕后推手”,若非亲身经历,这样荒诞的事情她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
“殿下,地牢阴寒,披件外衫为好。”
晚娘站在地牢门口,身后玉荷为她贴心地披上一件月白色长衫,无意间减淡了眼角那颗妖冶的泪痣,更显素净雅淡雅。
前头一名士卒带路,走到唯一一间点着蜡烛的牢房前停下,毕恭毕敬地道:“公主殿下,苏小姐就被关在这间牢房。”
随后锁链声响起,士卒打开牢门。
里头烛光摇曳,晚娘很快看到牢内窝在墙角的身影,缓缓走进。
听闻声响,那人抬起头来,竟满脸泪光。
当目光触及到她时,眼睛里盛满了愤怒和不安,满面惊诧地差点跳起来,口中道:“怎么是你?”
下一刻又嗤笑一声,“呵,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怎么,你害的我还不够惨吗?”
晚娘眸子一闪,这话在别人听来,倒像是她刻意刁难于她,她是受害者一般。
还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啊……有始有终,到了地牢里也不忘还没“下戏台”!
晚娘没想到她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蛋,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并非认错,而是指责。活脱脱的蛇蝎美人啊……
本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的,如今看来,也不需要了。
“哎呀呀,还真是稀奇,贼喊捉贼啦。苏小姐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可都是奔着做少卿夫人去的……我倒是从未主动找你麻烦,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门来,你让我这个正宫夫人,如何忍得呢?”
晚娘走近她,居高临下地开口道。威慑力十足,着实把苏莹莹吓得一愣。
“听过一句古话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摧之……你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我总要一件一件好好来清算的。”
她刚想发难,便见苏莹莹“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蹙着眉泣道——
“殿,殿下……我与你争吵确实是我不对,我已知道错了!求求你放我出去吧,这牢里阴暗湿冷,我好怕……好怕……”
晚娘无奈一叹,往两侧瞧了瞧。玉荷一脸不屑,那士卒倒是有些动容。
看来这苏莹莹对哭戏还真是信手拈来,与她刚进来时见到的她判若两人。而且,此种求饶方式,尤其对男人特别有效,试问美人泫之欲泣,谁能抵挡得住?
公主不过,这段话里怕也有她的真情实感。
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主,这些天关在地牢里,肯定经历过绝望和奔溃的滋味……如今甘愿屈膝向她恳求,用回“苦肉计”,可见这些天关在这牢中,委屈大过了天呐!
“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此次深陷牢狱之灾,我委实不解!究竟所犯何事?”她啜泣着问道。
还在装傻充愣,故作无辜之态……晚娘蹙眉,对此视若无睹。
“苏莹莹,你这招数还是留给男人比较好,对我可不起什么作用……你问我究竟犯了何事,好!那我便一桩一件同你说的清清楚楚,好好理上一理。”
士卒很有眼力见,立马搬来一把老爷椅,让殿下坐下好好审问。
待晚娘坐下,口中幽幽道:“你屡次三番勾引我夫君,甚至还对他下药,此为一罪!新婚当夜,你试图谋害本宫,推我下爬梯,此为二罪!光凭这两项罪名,足以让人脑袋落地。”
“人死不过头点地,活罪可比死罪更加煎熬……”晚娘故意装作神秘莫测的样子道,玉荷在一旁谨慎万分,生怕那苏莹莹会突然扑上来,袭击殿下。
苏莹莹微一错愕,随即剧烈摇头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你,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激动过后,眸中依旧含泪,抬头看了看晚娘,继续道——
“殿下,我承认,我是挺讨厌你的,可是……可是万万没有想过要你死,也从没想过伤人害人!你想想,你要是死了,我怕是要被满门抄斩,那就更没可能了!”
晚娘眉头一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她不是亲眼所见,她怕也要被苏莹莹楚楚可怜的样子迷惑了。
这苏莹莹颠倒黑白的能力见长,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你为何如此厌我?”晚娘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苏莹莹本以为她会变本加厉地呵斥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柔柔一句,直击得她心脏一颤。
晚娘主要是想不通,她们俩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这么多年下来,终究不过女孩子家的小打小闹,无涉生死,否则原主也不会轻信她,爬上梯子……
可为何苏莹莹会在新婚之夜,彻底爆发出来?
“殿下……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会厌你呢?”苏莹莹避开她赤裸裸的眼神直视,略显心虚地掩面说道。
……
彼时说话间,外头接连传来几声“大人”,语气敬畏十分,晚娘这才回身看去。
来人脚踏皂靴,一身骏捷有力的飞鱼服打扮,应是个练家子。
晚娘忍不住悄声问:“玉荷,这位是……”
看来公主殿下这又是贵人多忘事了,居然连卫将军都给忘了。
玉荷抿了抿嘴,小声提醒:“殿下,这位是御林军指挥使卫楚尧,卫将军。出了名的严官,亦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再看去,他已走至身旁。
此男子面容俊隽,英气逼人,眉目间自有一股正气浑然天成,似乎多奸诈的人都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开口说真话。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来此,还望恕罪。”低沉的男声如洪钟低鼓在耳边响起。
“无碍,卫将军辛苦了。”
晚娘微笑着略一点头,没多在意。
此时,一旁传来苏莹莹的啜泣声,将晚娘的注意力全权吸引过去。
“你说我为何厌你?我与厉哥哥一同长大,堪称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我一直以为长大后会嫁于他为妻。谁料,你却半路利用权势抢走了他……虽然你贵为公主,但也要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是?”
此话一出,全场登时鸦雀无声,屏住了呼吸看向殿下,看她该当如何处置苏小姐。
晚娘愕然……
这苏莹莹,原是个如此偏执之人。厉承修从未说过喜欢她,甚至一直冷脸相待,她却封闭自我,享受于自我幻想之间。
“敢对殿下出言不逊,你……”玉荷欲上前教训。
晚娘一抬手,淡淡道:“无妨。”
晚娘缓缓走近,见苏莹莹娇白的脸上脏兮兮的,头发有些毛躁,还沾着些许草屑,连身上的衣服都染了尘土,不禁心生感叹。
“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虽不是金枝玉叶,却也是别人家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为何非要这般作贱自己?”
苏莹莹抬头,眼神中藏着诧异和不可思议。
先前便觉得朝阳公主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回这种感觉更甚了。原以为她要做什么,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谁曾想,她只是抬手拿掉了她头上的草屑。
“厉承修从不属于谁……他就是他自己。我之前确实刁蛮任性了些,求着父皇赐婚。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再扭下去就会彻底破碎,谁都得不到。”
晚娘深吸一口气,见苏莹莹美目圆瞪看着自己,接着道:“改日你去问问他的意愿,若他也喜欢你,我便与他和离,放他与你在一起,再不干涉他的嫁娶。”
“殿下……”玉荷在身后焦急出声。她没想到殿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是一向很喜欢厉大人的吗?怎么会将挚爱这样拱手相让?
苏莹莹双眼微瞠,万分惊讶。
此时,晚娘只专心和苏莹莹在说话,却没注意某人的一双眼……
自他进来后,就未从她身上离开过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