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大人和殿下不信……可去奴婢房中搜查便是!定能……定能搜到那日下在酒里的合欢散!”小梅啜泣道,声音颤抖,晚娘听出她在害怕,却又在努力保持镇定。
厉承修闻言,剑眉一蹙,命人去她房中搜查。
果不其然,搜出一个不明药瓶。晚娘通晓药理,拔开塞子闻了闻,道:“无色无味,确实是合欢散。”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厉承修朝着小梅一挥袖子,随即背过身去。
“大人……我……奴婢甘愿领罚!”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磕下头,没再说什么。
晚娘挑眉,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和动作。
这先是认罪,后是搜证,一切都进行的那么顺理成章……
仿佛有人特意布了这个局,把他们往里头引,目的……便是认定“小梅”就是此次下药案的罪魁祸首!
若只是因为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而认罪,那她早不认罪晚不认罪,偏偏选在苏莹莹被关地牢后才出头认罪,这个时间点卡的也太好了!更何况……人性本就是自私的,此时认罪,于她并无半点好处。
舍弃自保,为救他人倒是不奇,但无缘无故地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还一门心思地只为认罪,而且早已视死如归地做好了一切准备,那才叫奇怪!
晚娘正欲开口说话,却见背对小梅的厉承修朝她看了过来。
与其对视,他的眼神精锐,似乎在传达什么意思……
看来他也是对此存疑的。索性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还算理智。
晚娘点点头,向他传达自己也是怀疑的,对此还需审问的意思。
如今,他二人需得演一出戏,将计就计,以免打草惊蛇。
就这样来来回回两趟眼神交流,他二人居然非常默契地于对方的意思心领神会,如同早已相处半生的老夫妻一般。
说来就来——
彼时,厉承修作忍无可忍状,咬牙切齿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梅,我念你从小伺候我的份上,便免去死罪,拖下去杖责十大板,今日便逐出府去!”
话音刚落,立刻上来两名守卫,准备将小梅压下去。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晚娘喝住他们,出声制止道。走上前去,试图扶起小梅说话。
谁知,她满脸决绝,十分倔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小梅,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同我说,我可以帮你。”晚娘叹了一声,蹲下身与她平视,柔声道。
小梅的眸子望向她,噙满泪水的眸子里微微有些动容,须臾又似想到什么,神情一紧张,将脑袋磕在地上,似如死灰般道:“奴婢……奴婢……无话可说!奴婢甘愿认罪,请殿下和大人责罚!”
晚娘见她誓死咬定是她自己下的药,想来软的不行得来硬的,连忙捏着嗓子朝厉承修改口道:“夫君,不如将她先关押起来,严加审问如何?”
“夫君贵为大理寺少卿,应该不缺审问人的法子,我倒想见识见识大理寺的厉害之处,这回便可长长眼了!”
闻言,厉承修的肩膀简而易见地抖动了一下,不过好在小梅并未留意,全身心写满了“害怕”。
“殿下……”小梅抬头看她,声音不住地打着颤,比先前更甚。
“好,那便让公主殿下见识见识大理寺的那套审问法子。”厉承修压下心底悸动,高声下令道:“来人!将她押入柴房,听候发落!”
“是!大人!”
两名守卫听令,随后便一左一右将小梅压了下去。
身后晚娘紧蹙柳眉,同厉承修互看一眼。
*******
第二日。
苏府,书房内。
“爹,听说啊……昨日,厉承修一怒之下,将贴身女婢小梅关入柴房,对其严刑拷打,大理寺的那些招数都用上了,也一直没能撬开她的嘴!看来我选的人还不错吧!”苏喻安站在苏虞身旁,得意洋洋地禀报道。
苏虞冷哼一声,道:“你当她为何能如此听话?她的把柄还握在我们手上,量她也不敢多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还是爹高明啊!居然能想到这一手,找厉府之人来顶罪!”苏喻安收起折扇,在一旁拍手,啧啧称赞道。
“你找的婢女也不错,家中有父母兄妹的奴婢可不多啊,她还是个孝顺女儿。”苏虞悠悠呡了口茶,又悠悠道。
口中关于奴婢人命关天的事,在他看来如捏死一只蝼蚁般,无关紧要。
“对了,爹,你将她的父母兄弟关起来,如今她已顶罪。那等苏莹莹……哦不,等姐姐被放出来后,你真把他们给放了?”苏喻安不解地问。
苏虞看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一眼,随即阴鸷一笑,捋着胡子道:“活人总是没有死人来的踏实,若是放出去,等于放虎归山,我始终是放心不下的。至于那个婢女……口风再紧,恐怕也受不住大理寺般的审讯刑罚,我怕万一……”
苏喻安领会父亲的意思,立马附和道:“哦——儿子明白了,儿子立马差人去办!”
“小心为上!”
“是!爹,你就放心吧!”说完,苏喻安退出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苏虞点点头,满意一笑。
这些天,他这唯一的儿子,倒有几分他曾经的影子了。
*******
厉府东侧柴房,门被人从外打开,随后脚步声响起。
一束刺目的光透入这昏暗的柴房,小梅窝在柴草堆里,抬手遮着眼睛,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
见是公主殿下,又有气无力地低下头去。口中喃喃:“是奴婢做的,是奴婢下的药……请殿下别再问了。”
晚娘没有说话,径直走近她身边。放下一个食盒,这才道:“吃点饭吧。”
小梅望了一眼,仍旧倔强地抱着膝盖坐着,没有动作。
晚娘见这姑娘消瘦不少,几个月前……她还记得她是那么活泼开朗,拿着拾到的扇坠子,在和旁人嬉笑打闹。如今看来,当真是物是人非啊……
“据本宫所知……你家中有父亲,奶奶,还有一个弟弟,是不是?”晚娘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此言一出,小梅便立马激动起来,由坐转跪,扯着晚娘的裙摆喊道:“殿下!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我家人无关,奴婢但求一死,请你放过他们!”
晚娘不由蹙眉道:“那你自己呢?”
“奴婢已卖身为奴,贱命一条……若能换来家人平安喜乐,倒也值得。”
晚娘眸子一闪,果然赌对了,她就是故意这样激她的。
小梅如此在乎自己的家人,她能想到这一点,那么别人定也能想到这点,并以此作为把柄,来威胁于她。既然如此,她便将计就计,引鱼上钩。
“从昨日开始你便没有吃过东西,先吃点饭吧,若你饿死了,你的家人也不会独善其身的。”
彼时,晚娘将食盒打开,扑鼻的菜香洋溢满屋。小梅瞥了一眼饭菜,不禁咽了咽唾沫,咬牙使劲忍耐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出卖了她现有的倔强。
小梅连忙捂紧肚子,揉了揉,试图安慰它。谁知越揉,肚子叫的越是起劲,羞得她脸色微红。
晚娘笑笑,将食盒推到她面前,自己又站起身退远了些,给她留出自由考虑的距离。
“多谢殿下……奴婢……”
小梅在身后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终是伸手夹了一口这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晚娘往后看了看,旋即欣慰一笑。
看见她如此在意亲人,她便不由联想到自己……前世她不懂得珍惜爹娘陪伴在身边的日子,时常耍小性子,现下想撒娇都不知去何处,后悔莫及。
若说她此生能如此坚定不移,不畏前险,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她孑然一身,若是亲人在她身边,恐怕她也还是那个不为世事所累的名门千金呢!
所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亲人便也是小梅唯一的软肋。只有亲人值得她假冒顶替罪名,生死一搏!
此刻,小梅实在饿极了,不顾形象地拿起鸡腿,正大口啃着。
“吃慢些,别噎着了。小梅,若你执意不想说出实情,那我便同厉承修求情,早日放你出府吧。”晚娘看了眼正嚼着饭菜的小梅,谓叹一声,道。
“还有……你若死了,你觉得你的家人就不会悲痛欲绝吗?还是说……你觉得你的死可以换来她们的富贵安康,一生顺遂?若是什么都换不回,岂不枉死,还让家里人受牵连,白白背了一世骂名?”
临出门前,晚娘最后说了这么一段话。
“诶殿下,您等等——”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
晚些时候,太阳下山后,天色昏暗。
柴房周边都没有点灯,看上去黑灯瞎火的。黑暗中,一双眼睛在四处观察着这一切,待守卫换班之际,用绝顶轻功轻巧地落于门口。
那人一身夜行服,还戴着黑色面巾,轻手轻脚地打开柴房的门。柴门没有落锁,他心中喜。
走进里面,又立马把门合上。
里面出奇的安静,他见一人就屈身躺在边角的柴草堆里,一双眼如猎豹般危险地一眯,随即果断拔剑,对准那人的心脏部位,一把刺了过去。
那人许是没注意,躲都没躲,被他一击即中!
黑衣人得意一笑。
没想到此次任务居然这般顺利地完成了!实在是顺利的太不像话了……
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一切都进行得太顺理成章了,这堂堂厉府把守松懈,夜间无人看守,关押人的柴门也没锁,周边还出奇的安静……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赚了一笔丰厚的筹金!
剑刺中后,他忽觉剑端触感硬硬的,他迅速拔出,随即……
“沙沙沙”……
在那个“人”身上流出来不是血,竟然是沙子!而这间柴房里,早已空无一人!
“不好!上当了!”黑衣人大喝一声。
刚想要出门逃窜,就被人推开木门,此人低着嗓子,悠悠道:“束手就擒吧。”
只见这柴房四周,已经被重兵全权包围了起来,他是插翅也难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