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头，沈然然心底盘算着日子。

她现在才入谷五日的样子，对应日期是征和十六年春。

征和十五年，她被人推入水，天寒地冻的冬天，小手扒着冰层在水里泡了好些时候，落了病根。

一整年病病殃殃的，反复发作。没有法子，她娘亲只好把她送进紫霞谷，去应征紫霞弟子。

紫霞谷，是出了名的医修产出谷，江湖有名的医者大多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不定期招收弟子，谁也不知道谷主什么时候打算招新。

正巧赶上了，她娘亲就一拍巴掌把她给送了过来。

“唉……”

沈然然叹了口气。

上辈子是位医修，这辈子也是医修，这就是命吧。

修医者，治病救人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没什么攻击力，比起江湖上的那些剑客，少了一丝潇洒。

“我先去做饭了，小姐你就在家里待着。”

做饭也要些时候，叶春看了看外面的阳光。

“你要是待不住，可以去外面走走，不过记得不要跑的太远。”

“要记得回来。”

紫霞谷地广物博，在群山环绕当中，花花草草的，里面长满了很多奇珍异草，是一处宝地。

此地是康元年间修建，距今已经有二百年的历史了，沈然然对谷内的所有地方都轻车熟路。

现在的她还没有入谷，招收弟子要在三日以后才开始，现在的人都待在谷外的一排吊脚楼里住着，等着紫霞谷开谷。

清晨，太阳已经从云海底下爬了上来，辰时的阳光洒在谷中退散了大片雾气。

白雾在空中弥漫，从浓转淡。

双手插在袖中，沈然然打了个抖，喉咙有些痒痒的想咳嗽。

她的身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弱不禁风啊……

重新来过什么的，时间能再推前一点点就好了，躲过那场落水身子骨就会好很多，可以去练刀。

熟悉的面庞从记忆里闪过，沈然然下意识磨了磨牙，要是能练刀，练到极境大成她就有武力去把某人绑了大卸八块，用来炖汤。

想着，想着，沈然然有些气急攻心咳嗽了起来。

气虚，体寒，在家里用了不少名贵药材，还是没有把身子骨养回来，就这身子骨去苗疆绑人，沈然然喉间一股酸水上喉，往小道边上跑去，蹲下身来干呕了起来。

她怕是还没见到人，就被虫子啃的只剩下骨头了。

低下头，沈然然十分难受的想。

那个人……

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捂住嘴，沈然然眼泪都咳嗽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上方的阳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沈然然的头上传来，有人的单手摁住了沈然然露在外面的手腕，给她探脉。

“寒气入骨，体质有些差啊。”

说完，那人收回手，从长袖中翻找出一瓶药。

多麽熟悉的声音啊，这声音在她入谷后便一直陪着她，有时严厉有时无可奈何，听到声音的沈然然抬起头来，阳光耀耀，那光刺进她的眼睛里，晃得沈然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那人的脸庞没有后来的棱角分明，现在的他还带着一股稚气，不过属于名士的风流气质在这时已经显露出它的一角。

面上不显，衣袖下沈然然牙齿咬上唇瓣，才让那声师兄没有喊出声来。

“怎么哭了，被吓到了吗。”

“啊，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往后用药慢慢调养就会养好的。”

沈然然点了点头，嗯道。

“给你。”莫昭和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沈然然，叮嘱道。

“每天吃一颗，平时多穿点衣服，多晒点太阳。”

“身体会好受一些，你现在的身子骨太差了，进紫霞谷倒是是好选择。”

说着，莫昭和看了看两边建筑上来来往往的人，以往这个时间紫霞谷都是非常清净的，只有谷中招收弟子的时候才会有这麽多人来人往。

小手接过莫昭和手里的瓷瓶，沈然然回道：“多谢大夫。”

旁边有一位和莫昭和差不多大的少年，点完要出谷的草药，看见莫昭和站在路旁和一萝卜头说话，把账本子一收凑了过去。

“昭和，你在干什么？”

“给小姑娘看病啊，你草药清点完了吗。”莫昭和回头看向赵明问道。

“完了，完了，真是累死我了。”赵明伸了一下懒腰，高兴的说道。

他向还只到莫昭和腰间高的小姑娘，小姑娘白白胖胖的头上扎着两个包子，单看一眼倒是看不出体虚的模样，那姑娘眼睛还含着泪花呢。

“莫昭和她是不是被你吓哭了啊，都说你看病不要往重了说啊。”

“人家小姑娘都被你吓出眼泪来了。”

沈然然大着眼睛望到，重生前沈然然是九针一脉，莫昭和是九针一脉的大师兄，赵明是杏林一脉的大师兄，紫霞谷地广，两脉距离还是挺远的，而莫昭和和赵明两位大师兄关系一向很好。

在谷中经常讨论问题，实验也一起实验，最后一次见面沈然然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噩耗是一起传来的。

不止师兄们，还有师姐们。

从那之后，身为五师妹的沈然然一夜成为了九针一脉的大师姐，师尊听闻噩耗后爆炸脾气收敛，人好像瞬间老了下去。

听着他们说话，看着他们鲜活还带着少年气的样子，恍若隔世，沈然然突然间害怕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又害怕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前世，沈然然的前半生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就算幼年落水大冬天寒气入体，断了她武学的路，她的前半生也是多彩有阳光的。

豆蔻少女的年纪里，沈然然被保护的很好，而后半生就如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人，失去师兄师姐，辜负师傅的期望，失去自己的一颗心，被最爱的人囚入黑暗，那时间有多长有多久沈然然不知道。

黑暗的囚笼里，没有光，没有时间，只有她自己。

前半生和她的后半生，中间隔了一条宽大的长河，她永远回去不了，最后的最后只有失望，绝望，人的感情好像都要被那无尽的黑暗剥夺尽，才能让自己没有那麽疼痛。

她努力的让自己正常，让自己不至于在那无尽的黑暗中疯狂。

人竟然会重生，她竟然跨越了那宽大的长河，回到了从前。

虽然内心泛起浪涛，酸涩的心情快要从心底溢了出来，但沈然然的面上是没有任何迹象显露出来的，哪怕悲伤绝望到底，也要掩藏住，这是她在黑暗中学会的。

不然，她没有办法死亡。

无尽的黑暗，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赵明卷起账本，单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调笑的说道：“好好努力啊，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师兄妹呢！”

“我们紫霞谷可是盛产神医，你这身体进紫霞谷，也会得到很好的调养。”

说完拍了拍莫昭和的手臂，他们下午还有几堂课要学。

“走了，昭和。”

“下午还有课要上呢。”

莫昭和摸了摸沈然然的头，往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