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星无月,天空仿若一个深渊,黑不见底。
窗外风声呼啸,冰凉的雨滴自高空坠落,滴答砸在屋檐上。
屋中尚未掌灯,一片幽暗。身姿挺拔的男人负手立在窗前,静看窗棂被作乱的夜风吹得哗哗响。
人果真是幸福久了便会糊涂。皇帝老儿年岁渐长,一心醉于歌舞美人,出政不勤,已然没有当年登基时的清明。
而当今太子好风雅喜诗词,无心为君,其余皇子虎视眈眈,明争暗斗,宫闱必乱。
到时,十二州之中必会有人趁乱领头自立。而这些人之中,必有奚长歌。
说到奚长歌,恒寂不由得想起奚青山,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少女笑意嫣然的模样,眼睛弯弯似月牙儿,唇畔两个小梨涡,颇有几分甜气。
但她一开口便不可爱了,只令人烦得牙痒。
若这天下大乱,年年战火纷飞,那样一个生于太平盛世,长于蜜罐里的丫头,怎可忍受。
突然,他微微蹙眉:闲来无事想她做什么。不管此后如何,她自有她爹爹罩着,轮不到自己操心。
夜半时果真下起了大雨,奚青山不知怎的竟迟迟入不了寝,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少了什么暖床的东西。
床下的阿喵已然熟睡,盈盈烛光将阿喵的身影投射在精绣牡丹屏风上,一切是如此温馨。
雨声滴答,万物皆寂。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嗐,我已经与寂寂相遇相识了,如何才能与他相知呢?只有懂他,才能爱他,可他那样的冷性子,向来万事藏于心不表于情,怎可能会对别人诉说心事呢!真是愁煞青山儿也!”
正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她忽然爬起身,赤足踏在羊毛地毯上,行至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侧耳倾听。
淅沥雨声之中,隐隐能听到一缕缥缈笛声。
笛声婉转悦耳,却蒙着一一层淡淡的忧愁,宛似一声轻叹,平静却无奈。笛声巧妙的同雨声融合在一起,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并不显得突兀,反倒如一缕助眠香飘进人心里,催人入睡。
“谁人玉笛暗飞声,融与笛声满梧城。想来也必定是白月光公子心中怀事,半夜以笛寄忧思。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不如睡大觉。”
往回走上两步,又突然顿住。想象一袭白衣的公子偏偏然立在滴水的屋檐下举手吹笛,温柔如春水的桃花眼里笼着淡淡忧愁……
夜风轻拂起他的鬓发,将他的云白衣袂吹得飘飘飖,好似欲乘风归去。
“呀,呀呀呀。好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此等场景最能令人心动!若是我学会吹笛子,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换上一袭白衣立于寂寂的屋顶吹笛子,恰巧让他看见,他岂不动心!”
思及此处,三两下套上外衣,取了把伞趿着鞋子拉门而去,一阵冷风顺势钻进屋中,逗得烛光摇曳,阿喵朦胧睁眼望门外,片刻后起爬起身跟上去。
晋辞的房间与奚随念相隔不远,晋伯伯倒是相隔甚远。
对此,奚青山想或许是晋辞哥哥同兄长一般年纪大,且两人关系好,偶尔也要同女孩子一样说说心里话。
一人一狗行于伞下,阿喵屁股被雨伞滴下来的雨珠儿打湿,尾巴一甩,水珠乱飞。
习武之人向来敏感,晋辞听见一丝动静,停止吹奏转头看去,恰巧看见一个小脑袋自朱红檐柱后探出身来。
檐下灯笼泛出的氤氲烛光散进她的眼里,仿若夕阳西下,一道残阳铺水面。
四目相对,晋辞不由得想起初见时,小姑娘坐在盘虬卧龙的枝干上,双手撑在两侧,仰头望天。那一双小脚丫微微晃动,逗得脚腕上的铃铛一阵清脆响。模样活像深居山里的小山妖。
他又笑了,好看的眉目里藏着远山碧水般的清浅笑意,风雅且迷人。
奚青山笑眯眯伸出爪爪打了个招呼,放下伞走过去,嘴里念念有词:“浮世三千知己少,更无一人可听笛。晋辞哥哥怀有隐秘心事,却无人可说,只得将满腔忧思尽付于笛声。实在令人忧愁啊。”
晋辞收了白玉笛,转身微笑看她:“扰了青山妹妹清梦,真是抱歉。”
奚青山哪受得起美男子的歉意,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还未入寝呢,是特意寻着笛声来的,晋辞哥哥不必自责。”
汪汪!
阿喵叫了两声,又是美男子!
奚青山一手将它推到一旁,笑着解释:“晋辞哥哥吹得真好听,可愿收个乖巧可爱又美丽的徒弟呀?”
“青山想学?”他问。
奚青山连连点头:“想,很想,忒想!”
“好。”他微微颔首,“你想学,我便教你。不过此刻时辰已晚,明日如何?”
奚青山学着书生模样弯身作揖:“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晋辞是个有兴致的男子,也愿意陪她做戏,抬手扶起她:“徒儿请起。”
“嗯……师父……师父听起来好似有些老了,不如还是叫晋辞哥哥吧,晋辞哥哥意下如何?”
“好。”他道。
“晋辞哥哥,我是一面镜子。”她突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晋辞有几分茫然:“为何如此说?”
“因为……”她抬起捏成拳的手,突然展开五指,“砰,我想碎了。”
碎了?睡了?
反应过来,竟忍不住轻笑出来:“青山还真是有趣。不如,我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我自个儿能回去。如此,晋辞哥哥夜安。”
“嗯,夜安。”话音刚落,那一人一狗已经离开。
晋辞目不转睛盯着那撑伞的娇小身影,不禁自言自语:“奚二姑娘,果真有趣。”
转日朝霞满天,晨风轻柔。
在花厅用完早膳,奚青山屁颠屁颠跟在晋辞身后准备离开。
“站住。”被奚大人叫住。
“爹爹请吩咐。”她转过身,微微垂头回应。
“要做什么?”
“拜师学艺。”
奚大人第一反应便是她在胡闹,问:“拜什么师学什么艺?”
“拜晋辞哥哥为师,学吹笛子。”恭敬回答。
“自己回屋去,莫要给你晋辞哥哥添麻烦。”命令的语气。
“奚伯伯,是侄儿答应青妹教她吹笛,并非打扰。”温润又客气。
奚青山眨巴眨巴眼,附和道:“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