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长明帝在蓬莱宫大摆宴席为恒寂接风洗尘。
后宫之中嫔妃众多,长明帝却只携了皇后与桃贵妃前来,其余的参宴者便是众多皇子公主了。
皇宫中皇子众多,具体多少名亦不甚清楚。
值得一说的便是长明帝早些年始亲万机,励精图治,后宫之中嫔妃不过寥寥几人而已,皆无子。
后来微服私访,在江南烟雨里遇到一名貌比天仙的女子,便是如今的桃贵妃。而后情难抑制之下带回了宫。
三年后桃贵妃产下二皇子,那时太子不过五岁。又是三年后,产下如玉公主。
二皇子恒霄年十八,上有皇兄恒修,年二十有三;下有皇弟若干,年纪普遍偏小,一群熊孩子。
此次家宴不过是个程序罢了,纵然心中不甚喜爱这个陌生孩子,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宴席之中,忽略掉一众在父皇面前乖巧吃饭的皇子,皇子霄依次敬过帝后与桃贵妃后,举杯向恒寂,语气温和谦逊:“皇兄离京二十载,今始归,皇弟敬皇兄一杯。”
在众人瞩目之中,恒寂端了酒杯,起身回礼。
一旁的太子恒修亦起身,语气平和:“离别二十载,今得见寂儿归家,兄长亦同两位弟弟弟饮一白。”
寂——儿?
闻此称呼,淡定如恒寂,亦忍不住嘴角一抽。
看一眼浑身浓浓书卷气的太子,恒寂微微颔首,举杯而饮。
寂儿?还不如奚青山的叫法。
恒寂寡言少语,向来旁人问什么他言简意赅答什么,宴席气氛竟被他带得偏冷。
长明帝探不出他的虚实,甚觉无聊,找了个借口由桃贵妃扶着回了宫。
皇帝一走,宴会便散了。皇后由太子陪着回了寝宫,走之前看了恒寂好几眼,仿佛欲言又止,但目光确温和,含着几分慈爱。
恒寂自然也察觉到了,却无甚在意。
离开时,恒寂并未注意到,在离他座位相隔不远的地方,两名少女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悄悄咬耳朵。
一名脸蛋圆润,长相娇憨可爱,颇有几分瓷娃娃的感觉。
另一名单眼皮小眼睛,生气时便会眯成一条缝的眼里藏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仿佛世间万物皆入不了她的眼。
前者名唤恒青岚,永安王府的小郡主;后者则为桃贵妃之女,如玉公主。
两人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关系属于跟班与被跟班。憨气兮兮的小郡主总爱跟在不可一世的公主身后蹿东蹿西。
此刻小郡主正咬着手帕,眼含春意注视着恒寂离开的背影,花痴兮兮道:“凤梧姐姐,这个皇哥哥生得可真好看,岚儿好喜欢!”
如玉公主哼一声,扔给她一个白眼:“喜欢你就嫁啊,和我说做什么。”
恒青岚嘟嘟嘴:“可是人家还有一年才及笄哩!”
“那你便等着一年后再嫁。”
“可是不知道这哥哥愿不愿娶我哩!”
如玉微微蹙眉,戳她的额头:“你只要瞧见好看的男子便想嫁,日后谁娶了你谁倒霉。”
如玉公主最不喜他这般花痴的模样。瞧见一个俊俏男子便巴不得贴上前去,有没有脸。
恒青岚早已习惯如玉说话的刁钻,亦不在乎,咬着食指尖露出一个娇憨可爱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恒寂回到寝宫,与谢之怀闭门聊了起来。
他斟了一杯茶,以食指尖探入茶水中,在桌面上写了一句话:“反被为主。”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掌控。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从不当任人摆布的棋子。
目光越过万重山,遥遥不见梧州城。
鸳鸯瓦上蒙了一层如纱月色,挂在檐下的六角流苏灯笼被微凉的秋风推得来回晃动,洒下一片氤氲光影,恰巧笼罩住台阶上一只路过的癞蛤蟆。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屋内烛火温柔,奚青山坐在窗沿上,四十五度仰望天幕,目光很是忧郁。
为了挽回被人抛弃的面子,她白日与人嘻嘻哈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到夜晚那情绪便涌上来,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或窗上,开始顾影自怜。
“原来便是仗着我的喜欢,才不把我放在眼里,任意伤害我。原来,两个人都珍惜的感情才有意义……”
“世上美男千千万,何必非他不可。我奚青山也是个有傲气的人物,这份情感我不要了……”
“人生值得,但恒寂不值得。”
忧郁了半晌,奚青山突然从窗户上跳下,眉头蹙得忒紧,表情凝重:“愈是克制自己不去想他,便愈是想他。此刻爱意大于恨意……不管了,先爱他一个时辰,再继续恨他。”语罢转身离开院落。
玄王府的下人们向来过得轻松,入寝便也早。奚青山翻入玄王府,轻车熟路摸到恒寂的寝房时心下一惊。
窗里透着微光。
她摸着下巴思忖:恒世美已经走了,除了自己还有谁来?他这么穷,也无甚可偷的。
思考间已轻手轻脚行至窗边,舔破窗户纸朝里望去。看清里边人面容时,眼波微晃。
是花幽姒。
只见她坐在床沿边,伸手抚过恒寂睡觉枕的枕头,盖的锦被,神色颇有些失落,低声自语:“这么多年了,你竟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便是对那相识不过数月的丫头,亦比我亲近。表兄,身在皇宫,定要一切小心。我会等你,等到你回来那日。”
纵然她对恒寂回宫的内幕一无所知,心里却知道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好事。
他不带自己去,定是有理由的。
花幽姒姒又坐了半晌,才提着花灯锁门离开。
她前脚刚走,奚青山后脚自屋檐上飞下来,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躺在恒寂的床上,被花幽姒那番话启发,黑暗之中她盯着帐顶发呆,喃喃念着:“不带我去无甚关系,即便你带我去爹爹也定是不许的。可这花幽姒跟了你许多年,你竟也不带她去……你,可是有苦衷?”
想到此处她蓦地坐起身,回过味儿来:“寂寂在此地生活了二十载,陛下却不闻不问。而今急匆匆将他接走,莫非是给他留了皇位?”显然不能。
奚青山忽然担心起来。最是帝心难测,不知陛下将他接回去,是何打算?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寂寂此去,不知会面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