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未能争论出个所以然,因为林穆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偏要今天让李洛走人。
莫飞还想再说两句,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李洛也没推门进来,只是规矩地站在玻璃门外,等他们去开会。莫飞近来也没什么机会见李洛,她时常请假,偶尔来上班,莫飞也都在外头跑项目。
一两个月不见,李洛瘦弱如一枝白色残菊,脸上没什么血色,惨惨淡淡的,整个人摇摇欲坠,莫飞都看愣了。
而且令莫飞愈发震惊的是,李洛居然把头发剪了!
原本及腰如墨的长发,被她整成了齐耳的波波头,眼下还乱糟糟的,梳不平整。她素来大咧咧,自然也不会去打理这发型,一头毛草鸡窝似的,像个男孩子。
林穆听见敲门声,转过身看了一眼李洛,一口气没上来,踉跄一步,勉强倚靠在墙上。
他胸闷得不行,下意识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挽留那离家出走的长发,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这得多少年才能长回来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是过尽千帆、千锤百炼了。她要嫁给别人那种事,他都咬着牙熬下来了。现在的自己,批个袈裟就是得道高僧,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穆无所畏惧。
可今天这个波波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偏生这女人作践自己的头发,他又能怎么办?
她这一式七伤拳,先伤己再伤人,一拳七伤,七者皆伤。林穆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跌坐到地上,音色近乎哀嚎,“这女人玩阴的。”
莫飞“噗嗤”笑了,这人十秒钟前还是稳如泰山的淡定样子,瞧他这点出息。“快点儿,三点零五,去开了她吧。”
地上的林穆右手支着头,撑在膝盖上,皱着眉,表情痛苦不堪,“让我缓缓。”
“你站起来,像什么样子。”莫飞笑道。这间小会议室是玻璃墙,虽然隔音效果不错,但外头已经有些人在往会议室里张望了。
林穆觉得头晕目眩,真是站不起来。
莫飞笑着拉开门,没再等林穆,管自己出去,带李洛进到隔壁的会议室坐下。她们二人坐在房间里,相对无言,只听隔壁不断传来摔东西的声响。
“砰!”
“啪!”
“哗啦啦!”
李洛没注意隔壁的声响,只是呆呆地望着桌面。她是个聪明姑娘。从今天这个会议的安排,以及林穆和莫飞二人刚才在会议室里针锋相对的样子,她大致猜到了他们的意思。
三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开了,林穆神色如常的走了进来,只不过脸色比李洛的还要难看。
三人坐定了开会。莫飞不知道林穆是不是变了主意,便瞅了他一眼。
看样子,他的想法依旧。
莫飞叹了口气,她是李洛的直系领导,这个消息理应由她来传递。
她清了清嗓子,足足停顿了五秒,才把决定告知了李洛。几句话说得异常艰难,莫飞如坐针毡,喉咙干得冒火。这原本就全然不是她的决定。在她看来,李洛业绩优秀,工作态度认真,客户反馈极佳。
除了最近一两个月状态有些失常,她算是组里的标杆了。若不是今年没有升职名额,她是会尽力推李洛上的。当然,她推了不见得有用得林穆力荐,那保不准能成。
可现在这个憨憨,却要因为周诗亦一时兴起提出的一个要求,把姑娘好端端的发展道路给毁了。
周诗亦提出那事,的确是过了但这在业界,也是家常便饭。社会原本就不公平,很多人拼死拼活,搞不过别人拼爹拼老公。
再看李洛呢,明明有这个条件,可至今还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
她父母都是业内大佬,可她很少拿家里的资源说事儿
亦舟的项目里,不论是早期的融资还是近来的发展方向,李洛的贡献也是实打实的
她外表茶里茶气,内里却坚韧乐观,加上那素净澄澈的一双眼睛,这些年提出“照顾”她、给她当大树的上司公司高层都有一把,她要是真的有这个想法,早不就从了?
而且就从大组利益出发,周诗亦不久就要上任云画的,就算现在李洛想休息一阵,只要她在组里,云画的项目不都是自来水?
林穆偏要非黑即白的,太上纲上线了。
莫飞本就不支持这个决定,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就没话了,又去瞄坐在她左手边的林穆。
林穆面无表情,一直盯着李洛,眼里尽是怒意。
莫飞等着李洛哭哭啼啼地落两滴泪,林穆个憨憨心疼得发紧,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事与愿违,李洛静静地听完了她的话,并没有哭,只是面色更苍白了些。
她这时候开口了,礼貌地询问:“我从纽约调回来的时候,劳动关系已经调到市古立了。我签的不再是aill合同,我是受劳动合同法保护的。你们想解除劳动合同,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呃……”莫飞一时瞠目结舌。她也估计到李洛不想走,但软话说两句不就成了,怎么还要拿劳动法出来说事儿?
莫飞转头去看林穆,这铁头娃是要如何收场?
林穆又盯着李洛看了几秒,板着扑克脸回答道:“依据劳动合同法第四十条无过失性辞退,我们提前三十天正式通知你。”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从包里抽出电脑打开,简单地回顾了李洛近来两个月的工作表现,指出她并不具备胜任现有工作的能力,并且告诉她人力会和她商谈具体的赔偿金事宜。
林穆的态度公事公办,可莫飞在边上远没有如此淡定,手心全是汗。她觉得坟墓的死期不远了,死因是走火入魔、自掘坟墓。
李洛听罢,长长睫毛微微动了动,态度很端正,问道:“是因为我最近请假太多了吗?我请的十天病假,还有七天调休,都是符合……”
“就是啊,小洛她身体不好。”莫飞抓住了一根稻草,完全倒戈在帮李洛说话了。
“身体不好?”林穆扬眉,注视着李洛,轻轻一笑,“医院证明呢?”
李洛垂下眼睫,遮住微红的眸子,轻声道:“没有证明。”
“没有证明再去开嘛。”莫飞当起了和事佬,“小洛,现在正好有项目了,你再……”
林穆打断了她,“身体不好,请你开出医院证明项目不合你的意,请你阐述清楚理由和诉求。如果你都做不到,我们还可以商量培训、调岗。但是周太太,”林穆停顿了一下,神色冷漠不屑,“你要是想借着未婚夫的名头,扮个女精英人设,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法给你搭台子。”
他本以为她会反唇相讥,她素来是不能在嘴上吃亏的亦或是据理力争,周诗亦也说了,那日他来寻自己一事,李洛并不知情。
但她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道歉:“是我给组里添麻烦了。对不起。”
林穆的目光徐徐地在她脸上扫过,她的五官本就算不上浓烈,蓬乱的短发竟衬得下颌的棱角骨感分明,清清淡淡的,添了几分英气,不再是柔和而娇俏的样子。
但此时她抬眸看向他,目光里的留恋真实而深刻。
他觉得那眼神里的温柔可恨至极,像是湿软的泥沼,不会反抗,也没有脾气,却缓缓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不让他挣脱。
他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说道:“尽快交接吧。”
李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朝他们二人微微鞠躬,“过去这些年,谢谢你们的照顾。”
她重新坐下,从脖子上摘下工牌,又从包里拿出电脑和电源,交到莫飞面前,正弯腰去拿钱包,林穆蓦地上前几步就将她拽了起来。她瘦得羸弱,轻飘飘的像个纸片人,被他一把就推到了墙边抵着。
“李洛,既然是这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中似风雨欲来,一字一句地问:“怎么不早给我开个价?”
“林穆!你疯了?!”莫飞跑过来,使劲去拉他,可又拼不过力气。
李洛这才回过神来,稍稍挣了一下,却被他抓得更紧。他神色间格外沉郁,“你想要什么?钱?还是项目?”
会议室是磨砂玻璃墙的,里头弄这么大动静,再次引起了同事的围观。
“林穆!你放手!”莫飞在一旁心急如焚,仍是在拽他,“你想把人力惹来吗?工作不要了?!”
李洛眼里雾朦朦的一片,氤氲之中没有任何波澜。她吐字很轻,望着他,慢慢说道:“我只想你好好的。”
林穆忽然就松开了手,怔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等他反应过来,李洛已经带上东西走了。
莫飞看着李洛离开的背影,根本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又转过头来看他,竟发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整个人如枯枝败叶,被抽了精气神。
“我去找她。”莫飞果断道,没再管林穆。
她在电梯口截住了李洛,恳劝她留下,“你们相处不来,没关系的,还有其他大组。接下来一个月,我帮你投投。”
李洛礼貌地婉拒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洛?”莫飞百思不得其解:“先前这半年,不都挺好的吗?你服个软,不行吗?”
李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到她手里:“这是他家的钥匙和门卡,麻烦你转交给他。我的租期快到了,东西我已经搬走了。”
那些投行教会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