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亮对于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只知道这么多。
毛悦夫妇对于毛欧一事深感歉疚,专程门致歉,也没让毛欧再来打扰过李洛和林穆。李洛没有为难毛悦,依旧和她保持着来往。
后来她们二人再聊起毛欧,已经是十月底了。毛悦说妹妹拿到一个艺术生海外研学的机会,已经签好证了。她决定延迟大一入学,先去纽约呆三个月。虽不便明说,但毛悦边打量着李洛的神情,边抱怨说这个小姑娘孤单一人在国外,又是个爱生是非的性格,不让人放心。
李洛明白毛悦的言下之意,那会儿自己和林穆时常会飞纽约,毛悦是想让自己偶尔帮忙照看一下毛欧。但她装作没有听出这潜台词,只笑道小姑娘心思很活络,总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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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七月初,林穆安排起去纽约的行程。这次是他主动带李洛去的,但是临出发前,他又生出些踌躇。
一是李洛刚出院三周左右,他不确定作息、饮食、生活环境的变化会给她的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二是她的用药也在调整阶段,需要每一两周去一次医院;因为药量有变化,她的情况也不算完全稳定,睡眠时好时坏。
“我没那么娇气。”李洛倒不大在乎,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吃鸡。
“舍不得你太累。”林穆在桌帮她整理星期药盒。
她在一个二楼窗口边卡住视角,观察对面楼里的对手,说话的声音压得轻悄悄的,十分入戏,顺便揶揄他:“先前逼我加班的时候,你倒是挺舍得?”
“那会儿没追到。”他答得很实诚,“乐趣在折腾你。”
“现在呢?”李洛拉开手雷,准备捏一个瞬爆雷。
“现在……”他想了想,理所应当道:“乐趣也在折腾你。”音色沉稳,但话说得不正经。
李洛被这低低的嗓音勾得心漏跳一拍,心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到先前二人室内运动的细节去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铺在深灰色的被子,柔和似肌肤相贴的体温......耳朵有点烫。她走神,手里的雷却不惯着她。
砰!
“祸水。”她无奈地摇摇头总结道,退出游戏,凑到桌边,挨着他坐下,趴在桌,看林穆动作颇为熟练地归置着药片。
李洛指着星期药盒,表情骄傲地指出:“药量少了好多吧?”
林穆瞥了眼桌一板板一瓶瓶的片剂,微微心疼,摸摸她的头,简短地“嗯”了声。
“这个一定要吗?”他扬了扬手中的短效避孕药。
李洛看着他,点头。她现在尤其惧怕怀孕,身体没准备好,思想没准备好,连她大脑的神经递质都没准备好。
“可是我很注意。”林穆的确非常注重安全措施,本想据理力争一句,毕竟避孕药对于情绪也有影响,“我们还得双重措……”
他话音未落,李洛忽然就气冲冲地站起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怀孕的话是什么情况?这个孩子能不能要?我该怎么调整用药?”李洛眼神里露出她特有的那种略带神经质的认真:“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如果怀孕了,我还怎么找工作?难道我刚岗就得请产假吗?”她的语速很快:“而且SSRIs类药物的致畸率……”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她脑海里蜂拥而至,她只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透不过气来,语速很快,思绪纷乱,而林穆拥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道歉,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平静下来。
孕期使用抗抑郁类药物的风险,不用李洛多说,林穆自然去了解过。除了查阅文献资料,他还咨询过不少医生。其中最乐(心)观(大)的是霍普金斯大学情绪障碍研究中心的一位教授,是林主任帮忙介绍的。
他认为如果怀孕,李洛完全可以保持现在的用药情况,毕竟母亲的精神健康是婴儿保证良好发育的最重要因素,而就李洛目前所用的药物种类和剂量而言,致畸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这只是一方之言了。
综合大部分医生的建议来看,这多少还是一个利弊的权衡。现阶段若不是非要孩子不可,医生们暂时不建议把怀孕排日程。可若是真怀了,也不用过于心忧,及时和医生商量对策就好。
但李洛并不知道这些,在她眼里,自己正孤独一人面对这些令她焦虑恐惧的事情,惧怕感非常强烈,别说是双重措施了,让她三重也不为过。
李洛关了灯,躺倒在客厅的地板不肯挪地,安静了一会儿,又和林穆道歉,说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当不了一个好妻子,更做不了一个好母亲。
“你得了吧。”他在她身边躺下,笑道:“你没生病的时候,也不想好好当妻子、做母亲。”
她愣了一下,在黑暗里笑出声来,“那我想做什么?”
他想了想,回答:“你想做你自己。”
“你是在说我自私吗?”
“嗯。”他答得也并不犹豫:“这样很好。”
“什么很好?自私,还是神经质?”她仍是在笑。
“自私、神经质。很独立,不怎么需要我。”
李洛打趣道:“莫飞很独立、很优秀,也不怎么需要你。”
他们之间其实几乎从不谈起莫飞,仅有提到的都是争吵之下,她指责,他否定。不过这回,林穆倒没有掐断这个话题,而是思考了片刻,用一种半开玩笑半严肃的语气道:“我不觉得。莫飞是个女强人,但并不独立。她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她优秀是因为她不敢不优秀。”
她侧过身,单手支着头看他,用同样严肃的语气玩笑道:“看来你不喜欢优秀的女人。”
他明白她是在故意曲解他的话,倒也没有立刻反驳,而是侧过脸望着她。他的脸在黑暗里朦胧不清,音色却十分明朗,荡在耳边笑意也极为清晰,带给她长久的温暖,“我喜欢你,你很真实,从不让人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