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真的要醒了吗？御医表示不知道，甚至连太子的毛都没见着。

李幼怜揣着圣旨爬上巷子口等他的马车，脱下外面罩着的仆人的外衫，仔细将发冠戴好，揽镜自照，觉得现在这副模样几乎能入眼了，吩咐马奴赶车，又将窗帘卷起来，勾头往外张望，这里离皇宫太近了，外头见不着什么行人，风景也和半年来见到的一样。

已是初春，微燥的春风将他心头的热烈盼望吹得恣意生长，恨不能立刻就到了姑苏。

他第五次取出袖中的圣旨，展开铺在膝盖上，将开头的“太子初醒，不宜活动”八字颠来倒去再看一遍，确认没认错，又好好卷好放回袖内，脑中已经开始构思见到他的太子皇叔要怎么行礼怎么说话。

陆府建在光德坊靠西的位置，与太子府一墙之隔，李幼怜经过太子府门前，膜拜了一会儿，匆匆赶去陆府班旨。

陆府也是武安侯陆销廷的侯府兼太傅府，去年陆太傅腿疾致仕，接着陆离官拜丞相，因为他尚未成亲不可分家，于是这座侯府又被当做相府沿用，只换了块主人亲笔手书的匾额。

陆府现在的主人陆离，是他的老师，五年前他刚开蒙时，父亲为他请来的，老师为人温和，颇受父亲推崇，待他也犹如长兄。据说当年太子被困西都，满朝文武力主求和，只有老师一人猜出太子殿下的诱敌之计，竭力劝说朝廷出兵，后来果然内外夹击，一举将大夜国国主生擒，由此名声大噪。

李幼怜赶到陆府时，里面很安静，主人们在午休，下人忙着准备今年避暑所需的物品。

李幼怜打发马奴照顾好马车，自己拽着袖子下了马车就飞奔过去，也不要人通报，看门的见是他当即放了进去，里面自有仆人接着，一面将人带去正厅，一面去禀陆离。

不多时陆离穿戴整齐进了正厅。

李幼怜跳下高凳高兴地唤他：“老师！”

陆离伸手拦住他，问道：“你怎么大中午的跑来了？”

“皇爷爷下旨，呐。”他也不念，将圣旨取出来捧给他，满脸期待的笑容道：“太子皇叔醒了，皇爷爷叫我跟你一起去姑苏看他，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明天？”

陆离温和的眉眼有一瞬怔愣，恍如错觉，他不紧不慢地拂开圣旨，上面确确实实写着太子已经苏醒，只是行动不便，还需在江南调养数月，希望早日回朝云云。

“老师咱们哪天出发？”

“圣旨不写了么，即刻出发！”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

“你个子矮所以看不到。”陆离笑道。

李幼怜年纪小，身量刚到陆离胸口，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离身后进后院，陆离吩咐仆人收拾东西，自己整理了一些贴身衣物，转头看他两手空空，问道：“你没带行李吗？”

“啊，我不知道今天就走……”

他见陆离目光疑惑得近乎有些不满的意味了，少年无措地低下头。

“到那边再买吧，这几日先用陆瞰的对付下。”

“我都可以，谢谢老师！”

“老师您去过姑苏吗？”

“去过一次。”

“那边好玩吗？”

“尚可。”

……

“那您和太子皇叔谁厉害？”

“没比过尚不可知。”

“那…太子皇叔人好相处吗？”

“……”

像是初次离家远游的孩子，外面的世界处处透着精彩和可爱，看架势简直想问个一天一夜。陆离收拾东西的速度因为他的聒噪打岔而慢了下来。

太子性格怎样？好相处吗？这些问题十几年前他也问过，父亲是怎么回答的？他忘了。但，现在的太子殿下绝不会被列在好相处那一栏里。

幼怜自小听着太子殿下的传奇长大，对太子有着近乎虔诚的膜拜，市面上流传的所有与太子有关的本子他都知道。但是世人都知道太子如何英雄了得，却对他私底下为人怎样，性格好坏一无所知。

李幼怜也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的。

“老师？”李幼怜催问。

“太子殿下正直善良，等你见了就知道了。”他说。

“那就好，那就好。”善良一词似乎给了少年一点错觉，几乎等于温柔了。李幼怜又嘀嘀咕咕念叨一会儿，看到老师连续翻了好几扇衣柜，他睁大眼睛好奇地问：“老师在找什么？”

“前两天新做的那两身薄衫，对了，等到姑苏给你也做几身，那边要比咱们这里热一些。”

李幼怜心中忽然升起了奇怪的滋味来，觉得老师过于重视这次出行了。

“行了，找到了，走吧！外面应该等咱们好久了。”

“好。”

果然，管家已经备好马匹，车架，三十个随行家丁，以及路上所需用品，众人等在府门外，陆离将李幼怜交给陆良带上马车，自己去父亲屋里辞行。

春风微燥中，队伍缓缓离开。

路上幼怜听见几声蝉鸣，少年捏着嗓子跟在它们后面学着叫了几声，唱几句时下流行的小调“燕儿向南飞，马儿往北追，出征的人儿呦，你何时回，何时回？”很是快了，又拽着陆离嘀嘀咕咕地问姑苏的风土人情，终于抵不住春困睡了过去。

陆离抽开他的手，命人将他抱到后面那辆专门给他准备的马车上，尔后陷入了沉思。

他表情温和时有种极雅致清贵的美，严肃时却显得老成持重，一双眼睛深深沉沉的透不出光来，背靠着枕垫，长腿分开，右臂搭在窗沿上撑着脑袋，左手屈起食指敲在大腿上，烟灰色罩衫半落在榻上，衬得人比平时多了几分强势莫测。

走了十五日，等到姑苏时，天气果然开始热起来了。

傍晚进城，陆离找到驿馆打算先修整一下，明日再去拜见太子。

今夜星空灿烂，微风习习，宦海劳碌多年，陆离已经想不起上一次有闲暇欣赏星空是什么时候了，隔壁艺馆传来琵琶声，陆离端一盏茶拎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细细地听，他从前也是会弹琵琶胡琴之类乐器的，只是后来政务繁忙全都丢下了。

“有女拨琵琶，声断愁肠里，忍将昨夜事，诉与西风听。”陆离听着她哀伤幽怨的曲调，心里却很宁静，这么好的夜色，这么好的风景，有人欣赏，也有人不能欣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