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良被派出去联系这边的探子去了，李幼怜和仆人们多日赶路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茶凉了，陆离有心事，净手又煮了一壶，烹完茶坐在窗边闻茶香。五年没见过殿下，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样？上一次见面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一个征战沙场，一个执掌京都繁华，也算相安无事。

“叩，叩叩。”

有人敲门。

陆离不理会，希望来人能自行领悟到房里没人然后安静退去，他捧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但来人对敲门的执着过分强烈了，以至于他完全不能当听不见了。

陆离放下茶盏站起身，关上窗户叹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将门打开。

“求大人救我！”

来人终于等到陆离开门，甚至等不及等陆离将门关上，一个“扑通”跪了下去，抱着他连连磕头。

陆离连忙退后几步，将衣摆从他手中救出，但那衣摆上已经皱了好几道褶，陆离暗道可惜，不过今日心情尚佳，也不大愿意为这事为难人。

“严大人有话好好说，陆某可受不起您这么大礼。”陆离坐在主位上拍拍衣摆，客气地给他让座。

严孜没想到他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有些惊讶，但马上一个头又磕在地上，声泪俱下道：“求丞相大人救救下官！只有您能救下官了！”

一个胖成球的地方官，磕起头来属实还是有些滑稽的。陆离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拦住他问道：“你要我救你，我却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

“下官，下官，这…”

真叫他说的时候，他又开始支支吾吾，前后躲避。

“严大人既然没事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本官明日还得面见太子殿下。”

“啊不！不是的，大人您听我说，”严孜急忙抹抹眼泪，像是组织好了语言，道：“下官昨日冲撞了太子殿下，求丞相大人救我一命！”

冲撞？

“太子殿下大人大量，想来不会与你计较。”陆离握着茶杯，摩挲着杯沿。

“这…”严孜瞧他态度似乎并不打算关照自己，心里着慌，知道此事瞒不得了，终于将事情原委交代出来。

原来严孜做官这些年据他自己说还算老实，他生性谨慎，官场背地里的勾当很少碰，做父母官这些年也算无功无过，本以为能安安静静地混到致仕衣锦还乡，没想到太子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而且昏迷不醒，护送太子过来的人让他准备好静养的府邸，然后将城里巡防营交给他们管，那些人拿着太子殿下的印章，严孜便都照做了。结果三个月过去太子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他偷偷问了城里有名的大夫，知道一般像这种情况基本上再也醒不过来了，太子若是死在他的任上，少不得他也要担个护卫不利的罪名，轻则抄家重则殒命。而且他知道京里已经偷偷封了皇孙，朝廷多数文官都站了皇孙党，上面的人有风吹草动，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闻风而动。思来想去，唯有结交小皇孙的父亲，当今贤德王，将来上头有人护着，不至于丢了性命。

这些原本没错，错就错在他听信了狗头师爷的建议，贤德王身份尊贵，轻易不是他们这种小角色能巴结到的，但是辅国大将军顾世俭不同，此人早两年花名在外，爱美人爱金银爱玉石，世上好东西没有不爱的，做了大将军后虽说收敛了不少，但是比起他姐夫还是好接近的，因此严孜才会打他的主意，他先托人在外地寻了四五个美人，又将往日富商赠予他的银钱凑出来一箱，拖人偷偷送去京城，不久果然与他取得联系，之后他又寻到了两名美人给他送去，那边递了信来问他有什么所求，他将这边情况告知对方，那边答应日后替他周旋，但还需一千两银子作为打点，事情只差一步便可完结只差银钱，于是他私下向本地富商索贿，结果正巧就被太子殿下撞见了。

陆离不知该骂他胆大还是愚蠢，太子眼皮底下还敢做这些脏事。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昨天。”

“昨天？”太子陆离稀奇地看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你怎么还好好地在这呆着？”

严孜躲闪着他的眼神，可怜道：“殿下看到那些东西忽然就晕倒在地，这会儿应该还没醒。”所以还没来得及处置他。

这人每次讲话只讲一半，陆离烦他烦得牙痒，但他向来温雅，耐着性子问道：“你是说太子殿下亲自抓到你？还被你气晕了？”

“不，不是，不是气晕的。”严孜更闪躲了，半晌小声道：“下官也不知道，或许是被疼晕的？下官···不小心碰到了殿下的伤势······”

陆离几乎要被他蠢死，索贿不说，只谋害太子一项就够灭他九族的了。

从他的话中可以知道三个月前顾家就知道了太子的行踪，现在太子党和皇孙党争得如此激烈，若是顾家有心，太子殿下早已魂归天外了，他刺杀太子一事应该不是顾氏的意思，恐怕是慌不择路临时起意。

陆离轻啜一口茶，雾气升腾上来，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被熏得水雾朦胧，看不清情绪。

严孜知道他身家性命全系在丞相一句话上，当今天下若论谁是最有权势的，陛下以下，陆相首屈一指。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手里捏着小皇孙，背后是侯府，父亲又是太子太傅，他本身更是少年宰相，威望极高。最关键的一点是，传言丞相与太子不和，是个全然的皇孙党，太子殿下五年没回京都，陛下龙体有恙，朝政几乎由他一人把持，若这位大人物愿意保他，便是犯再大的事也可无忧了。

严孜频频磕头：“求丞相大人救我一命，下官愿意赴汤蹈火报答大人！”

陆离放下茶盏看着他道：“救你不是不能，但也需你提供点帮助。”

好像有戏！“请大人示下！”

“若是你能出示证据，证明是顾将军胁迫你，那么此事便可转圜。”

“大人是说这封信件？”严孜早有准备，将怀中信件取出交给他。

陆离看完点头又摇头：“信件只能证明他向你索贿，但不能证明他要你刺杀太子啊。”

“这，下官并没有证据······”

“那就没有办法了！”陆离摊手道。

不顾他哭哭啼啼，陆离将人打发走，今夜的好心情已经败光了。不过原本打算明天去找城守询问太子养伤之地的，现在已经提前知道了，索性一事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陆离换下皱了的天青色鱼鳞外衫，取出另一件轻薄的月牙白罩衫穿上，束好腰带从后窗一跃而下，沿着湖畔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