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太子问。

陆离边跑边道：“我刚注意到他们拿的兵器，与我在都尉府看到的剑是出自同一个兵器坊。”

太子听他解释。

原来大梁因为战乱频繁，铁矿，兵器打造一类早在二十年前便由朝廷专门配置，朝廷设置了统一的打造铁器的机构名叫“军器坊”，军器坊直接向丞相述职，陆离曾经专门浸研过这个机构。军器坊不止打造士兵手中的武器，一般好的铁矿材料用来制作武器，次的铁矿则被打成农具。而打造这些东西都是专人按照专门的图纸和流程制作，制作过程非常复杂，且很多工序成功与否都是由铁匠的经验和眼光决定的。比如剑的打造，得先将生铁加热融化成铁水倒入熔炉中反复搅拌，再倒入模具中冷凝，然后加以万锻，最后反复淬火，这之中锻造和淬火的工艺尤其重要。军器坊用的都是折叠锻打的工艺，每柄剑需要折叠锻打至少十四至十六次，这样出来的刃锋锐程度及杀伤力可以达到最大，而反复淬火，则可使其富有弹性不易折断，不过淬火的难度极大，火候，每把剑淬几次非常考验匠人的能力，淬过了刃就会变脆一折就断，淬的不够，刀刃变硬容易卷边，所以要淬的正合适才行。而民间的铁匠做不到这一点。

陆离深知造剑的这处关窍，因此拿那山匪的剑一看便知道不是军器坊造出来的剑，那么这剑哪里来的就很明显，有人私自开设作坊打造兵器，这个人很可能是沈溪。

“那跟都尉府有什么关系？”

“折叠锻造的剑表面都有纹路，都尉府的剑上也有，所以我当时拿到剑时只觉得弹性不足，以为是工匠的失误。但是我刚刚在山上拿的那柄剑虽然省了折叠锻造的过程表面没有花纹，但是与前者的弹性一模一样，且韧度一致，显然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若只是根据每年灭不尽的山匪只能推断出沈溪有屯兵的目的，但是没有证据，最终除了杀掉这些山匪对沈溪毫无影响。但是如果有证据证明他私造兵器，且同时供给了士兵和山匪，那么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而他们正巧发现了这个证据！

但陆离随即想到，即使他们没有发现这个证据，只要太子走进毗陵境内，沈溪就一定会杀人灭口，因为做贼心虚，万一就被查到呢？沈溪冒不起这个险，他背后之人更冒不起。

太子听完他解释，问道：“他们哪里来的铁矿石？”

陆离再次失语：“所以他们还私自开采了矿山。”

这是要造反吗？屯兵，私造兵器，征税敛财。陆离一边跑一边担忧地看了太子一眼，见他神色不变，只是面色因为奔跑泛着薄红，额头上汗水密布，陆离伸手探向自己的脸，一点汗都没有，便知道他心里不如表面来得平静。

陆离故作轻松逗他道：“咱们今天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不过这玩意儿虽不致命蜇一下还挺疼，殿下抱紧我，咱们跑得快些。”

他原以为太子不会有反应，没想到太子竟真的用力抱紧了他的胳膊。

陆离心跳骤然落了一拍，这是第一次，太子殿下回应了他的话，在他们反目后。虽然他或许真的只是为了借他的力可以跑得更快些，陆离想，若不是眼下逃命要紧，他真想将人摁进怀里。

天色已晚，乌云遮住了月光，四下漆黑，二人从进入山腰树林开始就换了路线，其实陆离一个人倒是可以在树林间纵跃，但加上太子就有些吃力，轻飘飘的树枝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只能连续纵跃两三个树梢就得下来，这样反而更吃力，陆离果断放弃了这个法子，二人觑着山脚的方向在林间穿梭。

得赶在都尉带兵杀来前离开毗陵，双城，河内都去不得，那里全是顾氏的亲信，只能南下，但是南下离京都更远，万一出事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殿下的兵符可上交朝廷了？”若是有兵符，倒是可以调附近的兵力过来杀回毗陵。

“嗯，去年就交了。”每一位出征回朝的将领都要归还虎符给皇帝，太子也不例外。

“那就回姑苏。”陆离说道。但他心里清楚，回姑苏的路要比登天还难，沈溪既然决心杀害太子，肯定不可能给他们逃走的机会，回去姑苏的路上必定有无尽的截杀等着他们。

艹！即使温雅如陆离也忍不住要骂娘了。

眼看快到山脚要出林子了，忽然陆离拉住太子，他黑沉沉的目光锁住一处，太子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原来刚刚月亮短暂地离开了乌云遮挡，一把剑反射着月光在陆离眼底一闪而过。

两人蹲下身子，隐在树丛中。

“怎么办？”都尉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已经将山脚围了起来，陆离自问自答道：“都尉府有五千人，如果全来的话我们硬冲恐怕脱不了身。”

这时太子扯住他，指向左边山崖后面，轻声道：“老山后面是白荡湖，走水路去河内。”

陆离稍加思索，比起回姑苏，去河内反而更容易些，一来沈溪注意力不在河内，二来河内够乱，浑水摸鱼也方便，当下点头同意了。

两人悄悄往左边移动，然而这时异变陡生，围山的士兵动了，所有人都在爬山，陆离看向山上，原来那三百多个火把下来了，下面的人看见火把知道太子逃下山，于是全部出动要来个上下夹击。

“快！”陆离催促。

可是老山太大了，尤其在山脚下绕圈走，前面是不知在何处的白荡湖，上面是冲下山的三百多山匪，下面是爬山的五千多的士兵，形势已经十分危急。

“待会儿我断后，你只管往前跑，遇到谁拦你就杀了，不要有顾虑，他们不是你的子民。”陆离看着近在眼前的士兵，知道这一战免不了了，他边走边脱下宽大的儒衫，将里衫的下摆扎进裤腰，摘下腰间的钱袋子塞进太子怀里，又从树上劈下一根小臂粗的生树枝。太子则原地蹲下挖个洞将怀里藏着的手札本子埋进地里，这纸张老旧得很沾了水就没用了。

“他们在这里！！”终于，有士兵发现了他们。

“跑！”陆离喊道。

两个人对战五千三百人，生还的可能很小。

然而太子只是看了他一眼，既不跑也不回应他的话，反而抽出止戈与他并肩而立。

太子殿下生得清冷，此时沉着脸更显冷洌，但是在陆离看来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的他更温柔可爱，他没有丢下他独自逃生，尽管理智上他更希望他能逃出去，但是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陆离此时恨不得把命给他。

陆离浑身的血液都在奔涌，心脏跳动加快，大脑开始亢奋，他盯着太子的侧颜，偏头在他脸侧肌肤上烙下一吻：“我有没有同你说过，阿吾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