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锦抬眼便状似感动地看了他一眼,是个明眼人都能望见她眼里写的三个表达称赞的大字,“好兄弟”。
那厢卓锦左右开弓,眼眶微红地灌着烈酒,这厢骁权为陪她排遣心中郁闷,也跟着她沉默不吭一声地往口内灌酒。
而相比于卓锦那自暴自弃悲观绝望有今日没明天的喝酒方法,骁权的姿态就潇洒了很多。
他仰头像是不知酒烈一般将杯酒大口大口悉数灌下,多余来不及咽下的烈酒便淅淅沥沥顺着嘴角沿喉咙滑下,直滑进衣领,渗进那件玄色常服里看不见的衣襟深处。
若对面坐着的不是卓锦,而是别的正值春龄的女儿家,想必会对这场景想入非非。
一杯接一杯,烈酒入喉,骁权的喉咙像是着了火,一路燃烧进胸膛里。
再喝几杯,他眼前的视野已有些迷蒙,他知道,他已有了三分醉意了。
他其实并不爱喝酒,也只在四年前,有个爱酒的女人,硬将他扯进了这个圈子里。
一晃就是四年。
四年间的飞鹰走马,傍花随柳,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一从他眼前飞快闪过,骁权眼里一瞬间闪过千思万绪,突然回过神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长发挽起,杏眼含醉,艳若桃李的眼角边是春风都吹不散的削薄红晕,那张檀口,却还是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一般,不断地一杯接一杯往内仰面倒着酒。
他停下手中斟酒的动作,虽自己已醉眼朦胧,还是先行一步抬手按住了她要斟酒的手,他对她轻轻晃了晃头。
“阿锦,你今日已喝的太多了,就这么罢了吧。”
卓锦顺着他的按住的手缓缓将目光凝聚在他脸上,突然一笑,若桃李花开万顷,她像是真的酒醉了似的突然伸出手指对他勾了勾。
骁权沉默了片刻。
然而就像是被那道笑蛊惑,又像是魔怔了,他像想听清她想说什么似的,主动凑过了头去。
谁知道只一阵大力,他便被人连人带衣领揪了过去。
他一阵愕然,脑中突然嗡鸣了一声。
只听得一声放轻放缓了的声线突然响在他耳侧。
“你看本将军像是醉了的样子吗?”
灼灼的热气扑打在他耳边,他知道卓锦从来不搽脂粉,却在这旁若无人之刻,好似隐隐嗅到了自她身上浮动的暗香。
一瞬间他喉结上下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万籁俱寂之中,他只期望她别发现自己面堂的滚烫。
而面前的女人熟视无睹,或者说,她一向是看不见这些的,不去注意,也不在乎。
尘封四年的历历往事突然在他眼前一一重现。
九重宫阙内,朱华门前,身披重甲林立的军士中,她伸出手指对他勾了勾,肆意地笑道:“你看本将军像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
一晃经年,她仍旧是那个自战场归来,宽带卸甲,于王宫内与他交互职位的不可一世的纨绔女将军。
“怎么了,你傻了?没傻就给我继续喝!”没听见骁权反应的卓锦愤愤地放开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通红着眼眶下肚,就以一种指控的眼神看着他。
“说是兄弟,总不能喝酒没喝够兴还不陪她一起吧。”
骁权默叹了一声,只好接过酒杯,又连斟了几杯酒。
等到后来,他意识渐渐迷蒙,手上渐渐脱力,也没有醉了发酒疯,只是像困极了倒在桌案上,就昏睡了过去。
卓锦连干了三大坛酒,直到最后店小二来说库里没存货了,她才停下来。
打眼一扫,烛光下酒桌上骁权正趴在手臂上呼呼大睡。
她连忙用手推了推他,无奈像是醉的太厉害,睡的太死,半天也只蹦出了个“别吵我睡觉”,这样不咸不淡打发人的话。
“完了。”
等脑子里的那股冲动劲过后,她就品尝到了现实留下的苦果。
她把骁权又灌醉了。
又…
而为什么是又这个词,那是因为,骁权与她喝酒,无一例外的,最终醉倒的都是他。
不是说骁权此人有多么易醉。
而是因为卓锦,她个人有个特殊体质。
放到古代,时人说她就是“千杯不醉”,而放到现代,现代科学就有了对这种异象的合理解释。
她乃是那种酒精免疫体质,无论是多少酒灌下去,她还是和没事人一样。
所以谁还敢和她一起喝酒?
唯还有骁权,胆大不怕死,度过了一个个唯有他自己喝的烂醉的深夜。
“而今夜…”她伸手拍拍他通红的脸,“好像比以往醉的还过分…”
她一边念叨,就在心内澄清自己的错误。
“我有罪,我反省,以后再不把骁权灌成这样了…”
但是已醉过去的骁全自是再听不见她这番全心全意的嘀咕的。
卓锦看着瘫倒在酒桌上身材高大,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一摊烂肉,想着今晚估计又得由她亲自送他回府了。
“现在几点了?”她撸起袖子问了句旁边还站着伺候,唯恐生乱的店小二。
小二看她像是要将烂醉的骁权扛到背上,便一边上前去帮了把手,边答道:“回卓将军的话,现在已是亥时了。”
边答话,就边用一种隐隐忧心的表情看着她。
卓锦自是知道他担忧的是什么。
“已过了宵禁的点了啊。”她笑道,就边在帮把手的店小二的搀扶下将骁权搬出了内室,走过长廊到了楼梯上。
骁权估摸着有一百二十多斤,就像凭空背了一座山。即使卓锦是习武之人,手上力气不同于一般人,但她那一米五的身高在那里,一背起骁权,哪还看得到她人?
颤颤巍巍地一边骂着娘将他背下楼梯,她就一把将他撂到了大厅中的条凳上。
这时候厅内灯火通明,那柜台后一身油膘满脸富态还在打呵欠的店老板还在。
她信步走到柜前,“老板,结账。”
店老板瞅了她两眼,一手在账簿上翻了翻,就抬头对她淡定地笑了笑,“卓将军,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四两。”
“四十四?”她突然表情有些古怪,四十四,死要死,怎么这么晦气的数字,想着就对店老板道:“老程,换个两数吧,这几天我已经够背的了,怎么连这银钱都这么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