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路自丞相府内打马冲出,连来富都没能拦住的卓锦自是不知道她身后还有个人在迅速而又不留痕迹,默不作声地跟踪她。
她肚子有些饿了。
而且跟骁权的约定她不知道她有没有超时。
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跟她说些什么话。
一边在心内计较着等会到了承海楼,骁权可能对她说的话。便又在阿芜屁股上轻轻加了一鞭子。
她笑道:“走快点,阿芜。”
宵禁的时刻,还有两三个钟头,而夜路上行人只有三两个,她一路畅通无阻,不出片刻便到了一处处处拔地高楼,家家大红灯笼,灯火通明的巷子口。
老鸦胡同里别的不多,就是吃食多。
自巷内一眼望过去,那招子满眼林立。天南海北的吃食都有。无论你是喜爱甜辣的打南方进京来想尝尝故乡味道的怀旧人,还是就住在当地想进来混碗普通的早点的北方纯土著,这里都能找得到你想要的菜。
什么河南的胡辣汤,什么漠南的烤全羊,手扒肉,什么岭南的云吞面,萝卜糕,上汤苋菜…
无论是巷里支的最小最寒碜的摊子,只在早上卖豆汁子大油条,还是拔地而起,富丽堂皇,招牌就是生意的承海楼,无一不是从早到晚客流不歇。
而此时她正在巷外两步远处下了马,手握缰绳向里走来。
即使在巷外,也老早有了一股令人馋虫四起的香味迎着风飘散到了外头。
她迎着风嗅了嗅,点头笑道:“这是老张家的羊肉馅饼又做好了…”
边走进巷内,只见还容得下六七个人并步齐驱的街道上,此时还有大片大片的人流攒动,一旁坐在露天的小棚子下饮酒啖肉,满脸络腮胡的胡汉看见她朝她梭了一眼,与同行的两三人笑指着她笑骂起来。
想也知道又是在取笑她这一身男装下的小个子。
卓锦掀唇一笑,却没把异乡人的大惊小怪当多大回事放在眼里,手牵着马继续悠闲自在地往前走。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她擦肩而过。
有些自酒家里喝醉了急忙跑出来攀开她的肩膀就冲到阴暗角落里就吐的,也有些暗地里蠢蠢欲动谋上了她这副好宰的“肥羊”模样,不知好歹想要图谋不轨的,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身后被两三个身形粗壮,意图不轨的男人跟住,她只道“不长眼”与“自找晦气”,等又走了几十步来到那所气派辉煌的高楼前。
她兀自扫了一眼高高的匾额上书写的“承海楼”三个墨色大字,身后被跟踪的那股视线瞬间消失不见。
“也好,免得我自己动手少了些麻烦。”
她掸掸身上的尘埃,一边将缰绳交给早已熟识的店小二,便举步走入了室内。
室内也并非是世家子弟经常出入的那种雕梁画栋景致,而是以一种庄重古朴的墨黑色为主,到处修以兰芝花草,巧到好处的点缀倒让人以为这不是一所酒楼。
一路上了楼,进了最里间最僻静的那道门。
她刚一掀开墨黑绣白鹤的门帘走进门,便见精致小巧的室内,临窗早已有人占据了位置。
那是个身量修长,一身玄色家常锦缎袍子,背对着她手撑在窗栏上出神地望着窗外风景的青年。
青年侧对着她的脸庞依旧端肃俊朗,只是那眼神带了点看不透的迷茫。
卓锦自是没有想的那么多,也看不惯他这副好似忧愁的模样。没有出声打断他,而是摒声敛气,静悄悄地来到他身后,猛地一跳起拍了下他的肩,爆笑道:“傻小子,干什么想的那么出神呢!”
预想中的被吓了一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又或许是这两年这小子在宫中陶冶历练的久了,不再把她这种小儿科式惊吓放在眼里。
只是还未转身,他脸上已带了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你还是会来的。”他转过身来与卓锦对视。
他的语言似乎泄露了什么关窍,以至于卓锦一瞬间变得尴尬。她挠了挠脖子,问道:“怎么,你也知道了我与那个黑面神结亲了的事啊。”
骁权听见她对他的称呼不禁有点想笑,但是看着瞬间脸色变得不给面子的卓锦,只好忍住了胸膛里的笑意。
他对她伸伸手,示意另一边还空着与他对坐的空位,“坐吧。”
“既然你如今对这件婚事这么烦恼,那我也就不多当个添油加醋的局外人了。”
“哎,我就不懂…”卓锦拿起桌上放着的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斟满了一饮而尽,“我就不懂那一天我明明闹着是去劫亲啊,怎么会把自己给交代在里面…”
卓锦与沈寒那桩误打误撞,人神共愤的结亲始末,他倒也道听途说了一点。
虽说这消息只在第二天就传的满京城大街小巷皆知,甚至连宫内的人都在议论,他不由不对自己的羽林军下了道禁令才稍稍遏制了这火上燎原的流言。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她多半是不能两全了。
他以为他多少可以发表点自己对此的意见,谁知道刚才出口,已是喝的眼眶微微发红,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是怒的还是伤的,就一口回绝了他的话。
“你不必再说了,我知道这件事就是我那群好小子里面的人给我下的套!”
“他们将军我还老老实实地钻了,你说这事可不可气?然而我已进了沈家大门,这事已回天乏术,别说我爹娘,定国公家,皇上不能救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对这样的残局又有什么办法…”
她仰头又往自己嘴里倒了一杯承海楼最烈最烈的酒,回过脸来对他爱恨交加地一瞥,“没办法,没办法啊…骁权。”
“既然这事没办法了,我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来,痛快喝一杯吧。”卓锦突然捉起酒杯与他的一碰,随即催促他快喝。
按骁权自己的想法来,他是不大愿意看到自己的友人这么地消沉的,想与她探讨这件事的转机余地,但又似乎不太是时候,她正一心沉沦在自己的情绪里,只想借酒消愁。
如此便罢了吧。
“既然你想醉,那我今晚便与你,一醉方休吧。”他敛下眸子,看着那玉瓷的酒杯淡淡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