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摘星崖下的竹庐内,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掠过庭院。
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一间还亮着烛火的屋子前,看见窗户没关,便双手扶住半开的窗沿,一个轻巧的翻身溜了进去。
屋内坐着一个杏色衣衫,看着十多岁,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她坐在桌前安静地擦拭着手里的精巧部件。见到来人她眼前一亮,赶紧将铺满桌子的零件统统收进了袖子里,眨眼间便腾空了整张桌子。
笑意盈盈的说:“我等你许久啦,可还顺利?”
来人张口道:“你别的功课差强人意,袖内乾坤倒学得不错。”收拾的可真干净。
他拿出几个包扎紧实的口袋来丢在桌上,一一为她数过去:“天罡石,菩提木,无涯丝……”清点过一遍后,他又掏出了个小瓶子:“再加上这瓶云浪水,怎么样,齐了没?”
小姑娘把这些材料像宝贝似的拢到一边,笑的见牙不见眼:“齐了齐了,辛苦二师兄,有了这些我明日便可以着手绘制阵法了。”
青年便轻哼一声,不客气的叉着腿在桌边坐下了,“师妹,五年就快到了,你也早就到了炼气后期,那破玩意儿你鼓捣出来没有?”
“快了……吧?”傅潋潋笑容逐渐消失,“师父的库存都被我扒了个底朝天,还差最后一种材料托付给了大师兄,也不知道他那边顺不顺利。”
“废话,大师兄出马肯定靠谱。”乐正离从袖子里掏出了壶茶并一些瓜子果干来,给俩人一人沏上了一杯,迫不及待道:“你快接着上次的给我讲,不然他又要回来了。”
闻着味道是上好的禅心茶,傅潋潋端起来喝了口润润嗓子,又吃了一颗他带来的蜜饯,砸吧砸吧嘴精神抖擞地一拍桌子——
“上回说到,鸣人与我爱罗那场大战一触即发,鸣人他心里是万般的……”
话音未落,听得门口有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乐正离脸色一黑,眨眼间就将桌上的茶水点心藏得一点儿不剩,还顺带换上了之前准备的那些材料,规规矩矩地正襟坐好,眼观鼻鼻观心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傅潋潋也赶紧闭了嘴,乖乖的起身开门,就见得慕摧寒披着月华负手站在门外。
他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屋内,递出右手上的一个楠木盒子来,“霓光玉我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得,却恰好碰见有人出手一块陨星魄,就与他交换了。”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半掌大小,流光溢彩的天青色的石头,定睛看去,石头里还有细碎的光芒在不断闪耀,宛若星辰。据说这种石头是由天外陨石坠落而来,有价无市,十分难得。
“我知道你想用霓光玉给它做眼睛,便擅自做主用陨星魄替换了霓光玉,颜色相差无几,师妹可还喜欢?”
傅潋潋的两个眼睛里只剩那块石头了:“何止是喜欢!只是师兄,比起霓光玉,这陨星魄也太过贵重了,我……”
慕摧寒不容分说将盒子塞到她手中,露出一个微笑来:“你我师兄妹本该互相照拂,何必言谢。”
他抬头看了眼星子,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师妹也早些歇息吧。我观星象,再过些天便有一个吉日,师妹若是心急,可以赶在那天点偶。”
“嗯。”傅潋潋点头谢道:“大师兄才辛苦,也早些歇息。”
乐正离看见慕摧寒准备离去,全程也没有搭理他,正要松一口气。
就听见大师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离,师妹也是个半大姑娘了,不要总是呆在人家的闺阁里面,成何体统。”
乐正离登时拉下了脸,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
临走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掏出了本书和一个小瓶子放在傅潋潋桌上:“呶,鸣玉师祖给你的芝草护颜丹,和《养颜决》下半册。”
傅潋潋心领神会,也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递到乐正离手上:“这也是我亲自抄写的《后宫甄X传》下半部。”
乐正离将书册收好,摆了摆手便要推门出去,傅潋潋赶紧拽住他轻声说:“二师兄,明天还是准备茶水点心,练完梅花桩,咱们继续,继续。”
对方瞬间一改臭脸,点了点头乐颠颠的出门了。
傅潋潋看着他的背影偷笑出声。
鸣丝道这两位,平时看着高冷的一匹,其实内里性格都相当可爱。这些年靠着乐正离在中间做信鸽,她已经与鸣玉太师祖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原本以为对方是位严肃教导主任,没想到只是一位极其无聊的阿姨,封在楼里的生活太过乏味,所以她才被折磨出了洁癖。
靠着几册背下来的地球黄金档电视剧,傅潋潋从鸣玉师祖那里换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这本炼气期就可以开始使用的《养颜决》。
鸣玉师祖不愧曾经是洞虚境界的女修士,她给的《养颜决》内容简单,走的是温和无害的慢性美容路线。傅潋潋按着上面的方式,每天用灵气在五官部位游走,佐以双手轻柔地按捏,算是鸿源界特色美容手法。
也可能因为她还在长身体,五官并未定型,眼瞅着她那张原本只能算平庸的小脸,这两年来清秀可人了许多。
虽然还称不上惊艳,但傅潋潋有信心能在十八岁之前,以全派最美的唱月姐姐为目标,给自己捏出一张人见人爱的女主脸来。
不能在颜值上给门派拖后腿啊!
……
送走了二位师兄,傅潋潋关好房门,打开了床边一个硕大的箱子,把今天得到的材料小心地码进箱子的角落。屋子里烛光不算明亮,还是可以勉强看清箱子的另一边,已然坐着一具近乎完成的人偶。在它脚边还散落着厚厚的一叠图纸,每一张纸的空白处都做了详细的注解,可见画图纸的人为之倾注了多少心血。
人偶的身形并不大,只有刚刚束发的少年郎一般高矮。
倒也并不是傅潋潋有什么正太控,而是闻心楼上下穷的叮当响,她连着在沈棠的材料库里搜了半月,门缝里都抠的干干净净,到手的材料也十分有限,只够勉强拼凑出一具少年人大小的身体。
沈棠当时摸了摸鼻子说:“大不了先凑合用用嘛,反正等你修为上去了,迟早要换个新的,到时候师父提前给你准备材料。”
傅潋潋:“……也行。”
人偶的面部还是空白一片,四肢躯干大半由坚硬的玄木填充,只在关节处以金属玉石做连接,保证了人偶的灵活性。考虑到她自身是木灵体,因此在选择材料的时候,她有意识的选用了大量的木头,以后若是能与她的木属性灵力相辅助,想必这个人偶的能力还能够更强几分。
过了这么久,她也逐渐的了解了所谓“灵体”,便是一种极为优秀的资质,表示此人在某一属性上有着过人的亲和力,也意味着她使用该属性的法术能够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傅潋潋摸了摸人偶冰凉的面庞,又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箱子。
她喃喃道:“委屈你再等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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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摘星崖呆了五年,她可不仅仅是身高上有了长进。
天际才破出一线微光,小师妹的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她穿着一身轻便的白色短打,用不着任何人的监督就自己顺着山路跑上了摘星崖。
仅仅用了半个时辰,她就完成了一个来回的跑步锻炼,回到竹庐时,院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简单擦了擦脸喝了口水,她又站到院子中间打了一整套行云流水的拳法,感觉到四肢彻底发热起来,她才满意地停下。
方才那套拳法是大师兄传授给她的,并不能实质的拿去对敌,但是在强身健体方面还是十分管用。
准备工作都做足了,慕摧寒也不知何时悄然站到了她身后,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接下来的步骤早就了然于心。
傅潋潋取出一尺黑布来扎在脑袋上,将那双黑亮的眼睛蒙的严严实实的,双脚稳稳地扎在原地,摆出一个姿势来。
“来吧!”
慕摧寒正对于她,左手端着棋钵,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棋子。
“如此,那师妹便当心了。”话音未落,他手里的棋子像流星一样袭向失去了视觉的小师妹。
傅潋潋毫不慌张,练习了五年,这个场景该怎么应对早就被她铭刻在了肌肉里。
人在失去视力的时候,其余感官就会变得极其敏锐。耳朵尖微微颤动,她迅速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股带着细微响声的气流。
朝十点钟方向轻轻侧了侧头,那枚棋子贴着她的耳边擦过。
紧接着,就是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傅潋潋双脚还是稳稳地钉在原地,身体却不断地扭出匪夷所思的角度。
女孩儿的身体本就柔软,经过刻意的训练和灵气的流转加持,更是能够轻易做到凡人无法做出的动作。
棋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面甚至开始有复数枚棋子一同射出,傅潋潋也从游刃有余慢慢地变得精神高度紧张,额头开始不断渗出薄汗来。
当棋子的数量增加到七枚的时候,她一时不查,被一枚白子结结实实打到了腰间。
“哎哟。”傅潋潋哼唧一声,脚下一软瘫坐到地上,后背被汗水浸湿。
慕摧寒上前伸手将她扶起,赞赏了一句:“不错,比昨天进步了一枚。”
听闻有进步,傅潋潋沾满汗水的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运转起灵气,将身上的衣衫蒸干,中场休息了一盏茶时间,又掏出那本《生灭帖》来向慕摧寒请教。
五年前大师兄给她这本秘籍的时候,虽然开了些玩笑,有句话他却没有说错——《生灭帖》这本像小人书似的秘籍,确实很难。这五年她在闻心楼学习的所有领域都取得了显著的进步,唯独在这本秘籍上吃了瘪。
整整五年,她连第一招都使不出来。==
接着练习了半个时辰的生灭贴,慕摧寒的课程便结束了。
她早早地在门口等候着,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从房间里赶出来。
“走!”乐正离心里急着去听书,伸手抄起傅潋潋,二人画作一道流光朝洒金梅林飞去。
五年了,还是要被提着脖子飞在天上,傅潋潋叹了口气问道:“二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御器飞天呢?”
乐正离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响起:“说多少遍了,想飞就自己筑基。”
傅潋潋看了看自己堪堪炼气后期的小身板,又叹了口气。
……
梅花桩经过这五年间每日不断的使用有些磨损,但有慕摧寒及时修缮,这林子倒也与她六岁时的那番光景相去不远。
傅潋潋将灵力运转至双足,提起一口气脚下轻点,稳稳地落到了最高的那根桩头上。
乐正离抱琴站在下方,看着桩上面若桃花青丝翻飞的小师妹,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呸呸呸,他自己还是个正直大好年华的单身小郎君,感慨个屁啊!
抛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乐正离清了清嗓子问道:“师妹可准备好了?”
傅潋潋大声回答:“好了!”
乐正离伸手扣弦,铮铮淙淙的一首《破阵子》倾泻而出。
初时,那琴音很清缓,带起的风卷只是小小的吹动了一堆花瓣。没过多久,杀伐之声渐起,风卷愈来愈大,像一条摇摆的绸带又像一头扭动的灵蛇,绕着整个梅花桩林飞速旋转。
傅潋潋将灵气分成了五股,一股留在双目处,其余四股缠绕到四肢顶端。
她的双脚叉开,稳稳地站在梅花桩上,双手伸入了那琴音龙卷之中,还要时刻稳住下盘,不能让龙卷将自己吹走。
她的双目内,有两团灵气飞速旋转,几乎在她漆黑的眼仁中形成了两道微型星旋。她紧紧盯着龙卷内一片片翻飞的赤色花瓣,在灵力的加持下,每一片花瓣的运动轨迹都清晰可见,。
每次出手,必然有一片赤色花瓣被她握入手中。
但是乐正离显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傅潋潋收集了半数的花瓣之后,琴声又猛然升高,乐正离将琴竖起倚靠在肩上,紧促的音刃顺着他的指尖袭向傅潋潋的双腿。
后者也断然不会坐以待毙,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躲开。
二人你追我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么持续了两刻钟,琴声方息。
再看那一堆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下,宛如一匹上好的粉红绸缎,再无一丝赤色。
“来来来。”乐正离又在树根处掏出了他的茶水点心,伸手招呼傅潋潋过来。
“上回说哪儿来着?哦,眼见鸣人与我爱罗要有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