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竹庐里一片萧瑟的秋景。
傅潋潋足足讲了半个时辰的《X影忍者》说书版,直讲的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才被二师兄恩赐放行。
二师兄看起来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还这么喜欢热血少年的故事,她心里打定主意,有空一定要偷偷问一下唱月,这小子究竟几岁了。
回到院里,她顺手扫清了地上新掉下的落叶,一边嘀咕一边往自己的房屋走。
冷不防有一只手搭住了她的肩膀。
“谁人偷袭?”
她猛然回头,灵气捏在手中正要挥出一掌,就看见了自己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师父,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傅潋潋吐出口气,将掌中灵气散去,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呦,这不是师父吗,好久不见!您吃了没?”
沈棠真君痛心疾首道:“怎么就好久不见了?为师明明上个月才回来过一次,还特意同你打了照面呢?”
傅潋潋无语地捻起一片飘落到衣摆上的枯叶,小声道:“对,上个月月初是回来过,眼瞅着这个月又快到月底了。”
“潋儿,你听我解释……我这次真的碰到了一个好苗子,可惜呀可惜。”沈棠一脸郁色。
这话傅潋潋都快听出茧子来了:“这回是没能从大门派手里抢到人,还是那小子看不上咱们?”
师父他这两年为了翰墨道的传承,也是殚精竭虑。
可惜世人崇武,即使能从大门派的嘴里捡到几个身具修仙资质的漏网之鱼,在听到闻心楼主修琴棋书画之后,这些鱼也都打了退堂鼓。
也不能怪他们,这世道本就是如此,没有够硬的拳头,那只能在案板上挨切。
沈棠说:“倒是个书香世家的子弟,谦逊有礼心性上佳,小小年纪写的一手好字,可惜啊。”
“他的资质实在太差了,几乎没有灵气的亲和力,有生之年能不能修到炼气大圆满都是个问题。”
说着他捂住了额头,一副头痛的表情:“难道天要绝我翰墨?”
傅潋潋看着师父疲惫的表情,心下不忍,只能安慰道:“师父莫急,时间还长着呢。大不了,以后徒儿兼修翰墨道也行。”
沈棠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瓜:“由师父来做就好了,你还这么小,前途何其广阔,怎能用此事耽误你?以后这话莫要再提。”
气氛便沉默下来。
半晌后,傅潋潋开口转移话题道:“对了师父,托二位师兄的帮助,徒儿的人偶已经快要做好了,您要来看看吗?”
沈棠问道:“进展到哪一步了,可还顺利?”
傅潋潋答:“肢体接近完成,徒儿已经准备好了画皮所需的材料,但我没什么经验,想求师父给我些指点。”
说是画皮,其实与聊斋里的画皮差得远了。给人偶绘皮需要准备的材料与皮革毫无关系,仅仅需要坚韧的纸张和一些绘制法阵必须的灵材而已。
制偶者在画纸上绘出自己想要的人偶样貌,再将具有幻化作用的阵法刻画到人偶身体上,两相一结合,人偶的外表看起来便可与活人无异。
她偷偷看了一眼婷婷袅袅站在花圃前,持着水壶浇花的唱月,附到沈棠耳边说:“我也想做一个像唱月姐姐这么有排面的人偶。”
沈棠也悄悄地回答她:“徒儿,这个难度有点大啊。”
二人背对着唱月,这般眉来眼去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傅潋潋的竹屋,沈棠还特意关上了门。
傅潋潋一脸无语:“师父,您就这么怕被唱月姐姐听见?”
一向风流倜傥的沈棠真君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她怎么说也是位女子,咱们光天化日议论人家,被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傅潋潋便揶揄的嘻笑一声,默默的想,唱月在师父心里果然有特殊的地位。
沈棠抬手给了这不正经的小徒弟一个栗子,整了整仪态一脸严肃道:“你的人偶拿出来给为师看看吧。”
傅潋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比她还高两个头的人偶从箱中拖出,摆到了椅子上。沈棠真君上下看了两圈,伸手捏了捏它的关节,又屈指敲了敲胸腔部分,听得里面传来沉闷的实木回响,他满意地点点头。
“练习五年能拥有此般手艺,看来你不仅有天分,平日里也必然十分刻苦。”
他拖了张椅子也在人偶边上坐下了。
“我且问你,你可知为何画皮点魂偶要叫做人偶,而非傀儡?”
“这……”傅潋潋还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师父,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
在她看来,人偶也好,傀儡也罢,指代的不都是类似的东西吗。
沈棠真君轻哼一声:“对丹青一道的修士来说,区别大了!”
“傀儡者,道具也,用之即弃。”
傅潋潋点头附和。
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而且傀儡有飞禽走兽等多种姿态,并不单单是人形。它们怎么方便怎么来,长得大都奇奇怪怪的。
“当初派中前辈之所以要将其命名为偶,是为了告诫所有学习这一术法的弟子,要将它当成一件作品来尽心创作。”
是了,亲手绘制外表,制作躯干,可不就是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吗?更何况,这件艺术品还能说能笑,栩栩如生。
五年前她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做出一个自己设计的人偶来,五年后却满脑子思考着怎么样更实用威力更大,渐渐淡忘了自己的初心。
傅潋潋顿时如醍醐灌顶,“是徒儿着相了。”
她从一开始,心里就根本没有像师父对待唱月那样,把这种具有思想的人偶当成一个独立的,需要尊重的个体来看待。而是把它当做了一个可以保护自己,能让自己下山走动的工具。
好在人偶未成,现在醒悟为时不晚。
沈棠真君神色欣慰:“潋儿依旧如此聪慧,为师也不妨告诉你,偶与制作它的人心意相通。你做它的时候抱着什么样的愿望,点出来的灵大概率是应你的祈愿而来,心意越诚,将来你与它的联系就越深厚。”
“那……师父做唱月姐姐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师父当真是个风流才子,能把艺术品做的这么美,自己一定要好好听取一下他的经验,傅潋潋暗自想到。
沈棠真君:“……你不必知道。”
说完像火烧屁股似的推开门,眨眼就没影了。
傅潋潋:“???”
发生了什么?师父他居然害羞了吗?
……
这么大的偶人不方便搬去闻心楼,于是她下午去楼里和太师祖报了个到,申请回自己的竹屋去刻画阵法。
太师祖丹青子这几年学完了西派的素描速写和水粉油画等等基础的技巧,现在已然开始研究抽象派画风了。傅潋潋离开闻心楼的时候,他正在用鸣玉师祖做实验,为她进行抽象创作。
看完丹青子的作品,傅潋潋回来的路上一直都在嘀咕:“老天爷,不知道鸣玉太师祖能不能跨过两个小境来打他……可千万不要把他打死了,我后面还指望丹青子太师祖给我找书册呢……”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走出没多远,她似乎听到了身后的闻心楼里隐隐传来一个暴怒的女声。
“苏云起——!!!!!”
苏云起?是丹青子太师祖的本名吗?
免得受池鱼之灾,她赶紧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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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蝉鸣凄切,秋色渐浓,连乐正离的琴声也应景的带了上几分萧瑟之意。
傅潋潋的竹屋里还亮着通明的烛火。
她面前散乱的摊着一大叠画纸,手边,脚下,甚至纸篓里也是满满当当揉皱的纸团。上次这么疯狂的改稿,还是她上辈子学设计被甲方逼疯的时候……
傅潋潋伸手揉了揉酸疼的眉骨,哀叹一口气,“是我太久没画人像生疏了吗?”
作为一个大众性向的妹子,她自然希望自己身边的跟班是一个帅气的男子,这样带出去多有面子呀!
然而不管怎么画,始终差了那么点味道。
她的完美主义又犯了,总觉得废掉的作品中不是这个太弱气,就是那个看起来太憨。
手里的陨星魄已经被她雕琢成了眼睛的模样,在她心里蓝色的眼睛最漂亮,所以她希望自己做出来的人偶也能有蓝色的双眼。
她盯着陨星魄看了半晌,还是觉得毫无灵感,心中不禁有些烦闷。
于是她起身推开了窗子,清冷的空气与屋内的浊气交换,令她精神一震。
师兄的琴音泠泠,摘星崖下的流水潺潺,崖尖的闻心楼在这月华下被渡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她应景的想起了李诗仙的那首《太原早秋》来。
“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
傅潋潋手指碰到那对冰凉的陨星魄,她不禁被之吸引住了。也许是此时心绪有所不同,她再看到那片幽寂的天青色,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一张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脸来。
其实他也不必常笑的,抿起嘴唇像这天边冷月,岂不更具风情?
待她回过神时,画纸上的人已然初具轮廓。
比起之前那些或温文带笑,或柔和凝视着她的人像,这张显然更具有艺术感。
他没有看她,幽深的碧色瞳孔似乎在眺望远方,又似乎什么也没看。他的五官深邃清冷,眉间仿佛覆盖着薄薄的冰雪。叫人看上一眼,就如抬头望见那轮冷月一般,生出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
傅潋潋将这张人像完成后,已至子时,四周彻底寂静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月亮早就隐没在了云层中,闻心楼屋顶的月辉也被片片薄云所取代。
“那你就叫云楼吧。”
傅潋潋翘起嘴角,随随便便就给这个创作过程一点也不随便的人取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