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潋潋在这临溪镇逗留不长,对于芮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唯一的印象还是六岁那年被个小胖子抢去了珠子。
“尸首乃是我母亲的一位贴身丫鬟,前两天被发现死在了丫鬟们的院中,死状与东水州惨案如出一辙。父亲向来怕死,生怕是东水州那妖怪前来作乱,当日夜里便托人快马加鞭稍信于我。我得知此事后立马赶回查看,用师父赐寒符冻住了她的尸身,防止**。”芮茗雪顶着一头珠钗,叮叮当当地在前面引路。她的声音十分平淡,即使提到了自己的父母脸上依旧满是漠然,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芮家不愧是龙背山地带的首富,入目尽是奢华精致的家具物什,金银玉器数不胜数。傅潋潋一行人跟在她身后,穿过层层亭台楼阁,府中仆役无数,见到芮茗雪都会恭敬又畏惧地弯腰行礼。其间远远地路过芮家主厅,修道之人目力极好,抬眼便能看到大厅内有个肥胖少年与一位中年女子正在说话,那中年女子穿着风格与芮茗雪如出一辙,堪称是另一架人形珠宝展示台。见她与芮家小少爷举止亲密,傅潋潋猜想这大概就是芮家的大夫人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芮茗雪的泥石流审美基因从何而来。
傅潋潋本以为她们要进到大厅里去,与这两位不大讨人喜欢的母女打个照面,没想到芮茗雪这时却带她们拐过一个弯,完美避开了正厅的方向,也丝毫没有将母亲与弟弟喊出来待客的意思。傅潋潋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心里隐约猜测她与芮家两母子感情并不和睦,看来之前坊间流言说芮家偏心小公子,不看重大小姐的事,十有**是真的了。
深宅大院,勾心斗角,人人关系错综复杂,让外人捉摸不透。
可能产生心理原因,明明是座坐北朝南采光极好的府宅,傅潋潋走在其中再也感觉不到任何阳光的温暖。一阵阴风吹来,她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总觉得这芮府有些湿冷,不由得想起了更多关于芮家的传闻——据说芮家老爷风流成瘾,曾经与数不清的女子有过一夜**。然而大部分都是露水姻缘,被他正式纳为姬妾的仅有五位。
芮大夫人打压侧室的手段十分了得,这么些年来五位妾室均无所出。
上辈子傅潋潋也看了不少宅斗剧,敏锐的嗅到了这芮府里的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这时,几人恰好经过一条坠着秋花的长廊,长廊的尽头坐着一位身着青衣,眉目温婉柔和的女子,她手里拿着一卷书籍正低头安静的阅读。花叶在她身上投下静谧的光影,与之前那番穷奢极侈的景象格格不入。
女子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素净的脸上先是惊讶,而后猛然醒悟过来什么,慌忙起身行礼:“想必诸位是茗雪请来的仙长吧,小女子周月娘这厢有礼了。”
周月娘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起来弱柳扶风,是位少见的美人,只是她脸上带着掩饰不掉的病色。
这芮府难道还能连个病都看不了起么?傅潋潋心下有些怜惜,猜想这位楚楚可怜的美人可能不太受大夫人待见。
先前芮茗雪明明面对亲生母亲还一脸漠然,此时却一反常态,满脸焦急地一边将那女子搀起,一边责怪道:“月姨娘怎么一个人待在院中,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丫鬟去哪里了?外头的风已经有了些凉意,姨娘吹不得。”
周月娘有些拘谨的看了众人一眼,笑着解释道:“丫鬟方才去沏茶了,我又哪有这么虚弱,外头光线好,只是出来读个书而已。”
这一番母慈子孝的画面让傅潋潋宛遭雷击。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这,这还是上个章节那娇纵跋扈的芮茗雪吗??
这边傅潋潋在心里疯狂吐槽,那边芮茗雪已经将周月娘扶进了屋内。她出来以后将屋门关好,才说道:“方才这位是我的五姨娘,她与这件事没什么干系,我就让她歇息去了。真是抱歉,耽误了大家一会儿。”
这人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一丁点抱歉的样子。
一个小插曲而已,众人也没有必要在意。何况周月娘的院子紧挨着便是下人的院落,向前走了大约二三十步便到了。还没靠近院门,空气中就飘来了阵阵凉意。
走到小院门口寒意更盛,傅潋潋探头一瞧,发现这座院子从门槛处开始,就有一层厚厚的冰霜一直往里蔓延直到覆盖满整个院落。院里的两间小屋都笼罩在霜色里,只能隐约看见地面上有个人形的隆起,再多细节就看不清楚了。
这时,听得洛之秋道:“请诸位道友稍等,这寒符效力过猛,用急火强行融化怕是会损伤尸体,只能用对应的火符慢慢将其融化。”她说完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中取出一道火灵符,将之祭起小院上空以灵力灌入,缓慢的激发空中的灵符。
四周的温度随着火符的闪烁而显著上升,地上原本冻的严严实实的冰霜肉眼可见的开始缓慢融化。
“离这冰霜完全化解还需要一段时间,诸位不妨四处看看,若是能查探到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闻言,傅潋潋立马快乐的转身就走,留在院子里看解冻死人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芮府的装修虽然庸俗,好在外头花园里还算有几分不错的景致,不如进去转转。于是她转头与傅云楼商量道:“你留在这里可好?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喊我回来。”
傅云楼没做声,应当是默认了。
芮家院子很大,傅潋潋足足逛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等她一圈逛完回来,没走近几步就听得有人在身后出声道:“小仙师,还请留步。”
她一回头,发现正是周月娘倚在门框处唤她。她对周月娘有个还算不错的印象,左右无事,她就走进了周月娘的院子,想听听对方找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周月娘将她让进自己屋内,转身去沏茶,“小仙师请坐,希望仙师原谅妾身贸然前来搭话。”
“无妨无妨。”傅潋潋坐下,挠有兴致地打量着周月娘这间屋子。屋内用具皆是木制,墙上挂满了书画,画的是些花鸟鱼虫。桌边还有个架子,上面也堆了许多卷好的画轴。仔细一瞧这些画上的落款,竟都是月娘自己的闺名。
“周夫人似乎颇为喜爱丹青。”这么个雅致的人儿,怎么就嫁到了芮府做妾呢。
周月娘闻言不好意思道:“……娘家是个世代的书香门第,家中小辈都会些笔墨功夫。妾身的姐姐喜好诗词,而妾身喜好丹青。”
“会写诗词的女子属实罕见,令姊想必是个难得的才女。”傅潋潋赞叹道,书香门第的小姐就是不一般,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也能争取到一些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福利。
周月娘淡淡一笑,不知为何傅潋潋觉得那笑容有些凄然,配上她那张白惨惨的脸,即使是美人也显得有些说不出的阴森哀怨。
傅潋潋心中一凛,再去仔细看她的脸,却又寻不见刚才的踪迹,那宛如女鬼的可怕表情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傅潋潋一时的错觉。
周月娘为她沏好茶,坐到了她的对面:“小仙师,茗雪她为了不让我担心,什么事情都没有告诉我。妾身虽然病弱,心里却担忧的很。”也许是说的急了,她说完这句话后掩着唇角咳嗽了几声,“仙师能否透露一下,这府上是不是真的闹了妖怪?”
“洛仙子她们还在隔壁院子融化尸体的寒冰,待融化完了之后,才能进一步观察尸体的情况。”
“噢,是如此……”周月娘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茶盏发呆。
见她没什么想问了,傅潋潋起身观赏着屋里的画,发现她的桌上还摆着一副未完的作品,画上占据大部分的是棵枯死的老树,光看这棵树就能感觉到浓烈的凄凉萧瑟之意。而这棵老树下却是一对兔子,头耳相贴甚是亲密。
傅潋潋看了半晌,只觉得这画给人感觉矛盾的很,然而别人爱画什么就画什么,与她何干
倒是那枚压画的镇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镇纸少有地被雕刻成了兽形,是只卧在地上惟妙惟肖的狐狸,这狐狸有着九条尾巴,一看就不是凡兽。雕刻这狐狸的是一整块的白玉,白玉莹润剔透,没有瑕疵,只在狐狸的尾巴尖处隐隐透出一些红色。
她对这精巧的狐狸镇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忍不住回头说道:“周夫人,你这枚镇纸让我看看可好?”
周月娘连忙点头:“尽管看罢,仙师好眼力,这枚镇纸乃是妾身出嫁时从家中带来的,据说已从祖上流传下来许多代了。”
傅潋潋伸手摸了摸那狐狸的尾巴,果真是莹润的玉制,这枚镇纸想必十分贵重,不过想到芮家那些好像不要钱一样的金银玉器,也就显得一般了。
她对周月娘说道:“我从师门中听闻世有青丘国,青丘国又以九尾狐闻名。但青丘国已许久未曾出世,凡间竟还有知晓这些事情的,让我有些惊讶。”
周月娘回答:“家中曾有传言,有位先祖曾与一只九尾狐狸交好,对方赠与先祖信物一件。妾身在闺阁中时天真无邪,也曾信了这故事,对这狐狸镇纸爱不释手……满心以为长大以后能有个俊俏的九尾郎君来接我去青丘国。”她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带着病容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小女孩姿态。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只不过是一枚镇纸罢了,小仙师若是喜欢,赠与你又何妨。”
傅潋潋倒没有夺人所好的意思,赶忙解释道:“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夫人不必割爱的。”
“小仙师就拿着吧,它跟了你才不算浪费,妾身以后……是不会再画画了。”周月娘失了魂魄一般喃喃,她看着墙上的画,又好像透过这些画在看着别的什么。
对方似乎十分坚持,傅潋潋一时间也不好强硬拒绝。这位夫人看起来似乎有很多心事,傅潋潋拿人手短,有心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这气氛沉重之时,门外传来了一声丫鬟的尖叫。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