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大门一如既往虚掩着，被人一推，便“吱呀”一声向外敞开。

唐幼菱第一次看清了这个院子的全貌。

不过十余步方圆，两进院落，左右两间厢房，比想象中还要寒酸。堂屋正门大开，一口薄棺停在当中，供桌前香灰散落，长明灯和火盆都已熄灭，几张纸钱被风扬起，掉落在灰尘满地的门廊下。

一片凄清场景。唐幼菱眼睛一红，泪水便涌了上来。

音容笑貌犹在耳畔，人却早已生死相隔，成了一副躺在棺木中冰冷的尸体。

他们往里走去，顾同风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朗声问道：“有人在吗？”

仍旧是一片死寂。

“为什么没有见到程姐姐的灵位？”唐幼菱终于察觉到，为什么从进门开始，就好像哪里不对劲。唐幼临站在她身旁，又看了一遍，也摇了摇头。

众人小心走至正厅内，仔细查看一番，家具皆已落灰，而棺木还未钉死，放眼望去，竟是不见半个人影。

“莫非这人已经弃了姐姐，连让她入土为安都不想做了吗？”唐幼菱咬着牙，声音发颤。

顾同风沉着脸又把屋子转了一转，带人径直往后院去搜查。

唐幼菱则扶着棺木默默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多时，一个侍卫跑了过来，行礼道：“小姐，后院的卧房里发现一个男人，顾公子正在问话，好像是那个姓宋的……”

唐幼菱立刻拂袖往后面走去，人在就好，她要当面问问清楚，究竟对姐姐做了些什么，何至于此？何至于让姐姐在死后连份香火供品都没有？她听得见，哥哥一直跟在身后，她却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顾同风蹲在地上，紧盯着面前的男子。

这男人席地而坐，靠在窗下，形容枯槁，蓬头垢面，怀里紧紧抱着程韫玉的灵位。见他们进来，连眼皮也不抬，只是望着前方虚空处愣愣出神，神情空洞，像是一块失了感情的木头。

“你便是宋瑜书？”

这人没听到一般，并不回答他。

“程韫玉是自尽的吗？”

听到程韫玉的名字，他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却还是毫无动静。

正在这时，唐家兄妹二人匆匆赶了过来。

“人在哪？是不是宋瑜书？”看到这男人的模样后，二姑娘愣了一下，又上前两步，“怎么回事？”这句是在问顾同风。

顾同风摇摇头，“问什么他都不回答。”

唐幼临冷笑一声，“问什么，拖出去打一顿再说。”

唐幼菱握紧拳头，瞪着发红的眼睛看向宋瑜书，“我问你，程姐姐真的是自尽身亡？宋瑜书，她性格坚韧，从不轻易言死，是个哪怕再苦再难都能咬牙活下去的人，你到底、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要上去撕扯宋瑜书。

顾同风连忙在旁拦下她。

却见宋瑜书像是被触动，空洞的眼眶中滚落两滴泪水，神情更加寂寥。

“既然你要当个死人，好，那你最好一直当个死人，”顾同风开口冷冷道，“我便是顾同风，官位三品平良少将军，是程韫玉的表哥，今日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吊唁，更是为了替她查明真相。”

宋瑜书一动不动，并不理会。

顾同风也不管，径直往下说道，“仵作就在前厅，我已经得了县丞允准，马上就要开棺验尸，你就继续坐在这儿，好好等着吧。”

听得“开棺验尸”四字，宋瑜书忽然猛地跳了起来，他满脸悲痛，口中喊道：“不！不能开棺！不要再惊动她了！让她安静地走吧——啊啊啊啊——”

唐幼菱在旁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还好顾同风和唐幼临直接上前制住了他，程韫玉的灵位“咣当”掉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宋瑜书想去抱起来那木牌，却无论如何挣扎不开，他满脸涨红，似乎承受不了和灵位分离，终于崩溃出声。

“不要开棺，不要开棺了，她是自尽，是自尽……求求你……求求你们……”眼泪顺着他肮脏的面部滑落，淌出两道泪痕，顺着鼻尖大颗大颗滴在胸前和地上。

他被反剪了双手，脸被狠狠压在灰土墙上，还是不停地挣扎着哭喊，企图脱开顾同风的压制。

唐幼菱把地上的灵位抱起，擦干净，冷眼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顾同风冷着脸，喝道：“来人！给我把他绑起来，押到正厅去！”

严老五已经在前厅做好了准备，只等他们吩咐。宋瑜书被绑出去后，看到众人的架势，更加嘶声哀嚎着，在地上转着圈的蠕动，浑身滚满了泥土，头发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企图蹭到棺材前。

顾同风叫人死死压住他，这边唐幼菱放好灵位，给程韫玉上了三炷香，吩咐众人开棺。前后六人一声令下，抬起棺盖，缓缓朝前推去。

唐幼菱忍不住朝后退了一小步，碧桃伸手扶住她，二人屏声静气看着，握紧了手，一时间谁都没再动。

棺盖完全开启，躺在里面的程韫玉露出了面庞。

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裙，未有任何簪饰，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看起来被人精心收殓过。然而毕竟死去已有七日，皮肤早已变了颜色，躯体肿胀起来，不堪细看。唐幼菱只望了一眼，便捂住了脸，埋在碧桃肩上啜泣起来。

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那个宜喜宜嗔、娴静温柔的姐姐真的走了，一句话都没有，只剩下这具开始腐烂的躯壳，留给她尚在人世间的亲人。

顾同风没有流泪，只是更加沉肃，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一言不发，挥手示意严老五上前检查。身后院子里，宋瑜书似乎挣扎的累了，声音渐渐停了。

一时间，院子里忽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严老五手上时不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过得片刻，他收起工具，将尸身整好，净手，向顾同风和唐幼菱行礼：“二位贵人，棺中这位夫人，确系上吊自尽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