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不该参加的饭局(1 / 1)范本咖啡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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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春天和秋天,就像舞台上的报幕员,走上台来告诉观众下一个节目是什么,就退场了。2005年11月初的北京,夏日的暑热还没走远,冬意已渐登场了。早晨8点的北京地铁街头,依旧是浩荡的人流。

林晓娟脚步匆匆地跟着人流,走出了地铁通道。开始小跑着踏上了过街天桥的阶梯。

她上班的瑞安公司就在街对面不远处的办公大楼里。天桥下面就是双向四车道的朝阳路,车道上挤得密不透风的车流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蠕虫,缓慢地向前扭动着身驱。想想今天自己出门前来不及叠的被子,林晓娟觉得,在这个城市里,无论你住在多么狭小不堪的出租屋里,只要你走上这街头,踏进滚滚人流中,你都会觉得自己活在世界的中心,感受这个伟大时代发展的巨大车轮,裹挟着每个匆忙的灵魂奋力向前。

进了办公大楼,林晓娟小跑着冲进公司大楼的电梯,希望能在九点前将手指按在公司的打卡机上,却一抬头看见自己的直属上司李枳也在电梯里。忙喘着气打着招呼。李枳朝她笑了笑:“今天咋俩都不早了。”

林晓娟觉得李枳笑得有些勉强,虽然妆容修饰得依然精致,但压抑的情绪明显感觉得到。

林晓娟并不觉得李枳勉强的笑容是针对自己,事实上,这些天李枳都是这种状态,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压着她,每天很少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不像往常,时不时地会走到大办公区和大家聊几句,有时是工作,有时也慰问地聊几句闲篇,期望建立一个亲和的领导形象。

林晓娟看李枳提不起精神,就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人出了电梯,到前台打了卡,转身进入销售部。李枳走进用玻璃隔开的她的销售经理办公室。林娟走到销售部统一的大办公桌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和其他同事目光相碰,互相笑一下或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气氛确实没有以前活跃了。

瑞安管理技术服务公司的销售部和同行有些不同,销售部员工女多男少,女孩碰到一起,叽叽喳喳的话题多,人数不占优势的男销售不论感不感兴趣也只能被动的听着,但偶尔遇到合适话题点也会插科打诨一下,对男员工来讲工作间隙到楼梯口吸支烟,闲扯几句是更好的。

但是这几天,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太聊工作以外的事了,整个部门一下子安静不少。林晓娟觉得这不仅仅是因为大家体贴直属领导的心情,更多是因为这些天总是一拨一拨的,陌生人频繁进出公司和高层密集的会议很反常。李枳作为中层有时也被叫去开会,回来脸色就不好,而且一压抑就持续了好几天。每个人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销售部算上林娟一共十个人,七女三男。人虽不多,但按与李枳的亲密程度却可以划出三个同心圆。

最内圈的是两女一男,女销售刘晴和男销售刘峰几乎是去年初和李枳一同进入公司的。

李枳是以销售部经理的身份入职,刘晴和刘峰晚几天来,职位是普通销售,但一到公司就和李枳很熟络的样子,虽然也经理经理的叫着,但却没有新员工对领导的那种尊敬感和距离感,李枳也不在意,跟他们两个话也比较多。

朱莉安进入公司更晚一些,但人却很活份,说话声音大,爱笑。她一来公司就总围着李枳转悠,除了有时给李枳打个饭,林晓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话跟领导聊个没完,但是她很快就成为能够在经理办公室一呆就呆好久的三人之一。

其它的人大都处于第二圈层,从领导李枳与他们正式或非正式的交流的密度看,关系不远也不近。

唯有林晓娟是整个部门显得最特殊的一个,似乎只有她是处于第三圈层的。平日除了工作上的事,不大参与同事聊天,不知道是傻到没有这份意识,还是清高得不识人间烟火,从没有主动找机会与领导搞搞关系。午休或其他工作空隙,常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捧一本书阅读。

大家刚做同事那会儿,她还跟着集体参加一些业余活动,后来感觉无聊就不去了,渐渐地,大家的集体活动也不叫她了。

林晓娟觉得女人特别爱三五成群的形成一个一个小圈子,无论上学还是工作后,女孩子上个洗手间也都要约一下,三两个一起,谁跟谁关系好就看她经常和谁搭伴上洗手间就知道了。

销售部里的其他六个女孩,同样也又分成三两个人的小圈子。只有林晓娟独来独往,显得孤独。

林晓娟觉得孤独是孤独了些,不过既然和同事们亲近不起来,那就不如将可利用的时间专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上。并且销售这个活靠的是个人业绩,不是行政管理岗,公司也不是慈善院,对于业绩不佳的销售是没有多少宽容度的。林晓娟知道自己的性格既然不能靠关系立足,就必须有过人的业绩,所以在这个并不理想的工作氛围里,她柔弱安静,却努力而坚定。

下午刚上班,与李枳关系紧密地大嗓门朱莉安朝她走过来,站在她旁边,略弯下腰,一只手拄着桌子,以便头能和林晓娟的耳朵凑的更近一点,压低声音说:“今天晚上领导请大家吃饭,没什么特别的事,一块去吧?”

林晓娟瞬时有些诧异,一般销售部的业余娱乐活动,她都是很少被通知的。只有在第二天上班时,听她们聊天,聊到昨天晚上玩的怎样怎样,她才知道她们又聚会了。李枳有时去有时不去,两个男业务开始去的勤些,可能是刚进公司,为了搞好同事关系,后来感觉和一帮女人玩,话题兴趣都不在一起,有时就推托不去了。

林晓娟参加过的部门活动,是屈指可数的,且都是集中在部门刚刚组建的时候。那时候大家相互都不了解,李枳刚上任时作为部门负责人,组织过几次聚餐。后来大家除去聚餐,还偶尔去三里屯泡吧,除了男同事,女孩们都会特意准备夜场衣服,出发前再精心而专业的化一遍妆容。

唯独林娟例外。也许是刚来北京,她还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她老家,她的生活是异常单调和压抑的,内心也没有对时尚漂亮这些东西有过更多的向往,她觉得最放松和享受的时刻就是家里人都不在的时候,手捧一本杂志或书,静静翻阅。

只有家人都不在的时候,神经和身体才能放松,听不到父亲令人紧张恐惧到头皮发麻的暴力沟通,不用看见母亲永远极度烦躁、神经质的脸,更不用为母亲时而因生活琐事,被父亲暴力沟通镇压后的极度悲伤情绪而感到疼惜和无奈。

是的,她的家庭从她有记忆起就是这样的。她永远畏惧而抵触地躲着她的父亲。

中学期间,有一次父亲所在的工厂和她的学校举行一次联谊运动会,她在操场上看到父亲从对面走过来,不假思索地快速悄悄绕着走掉了。

本来走在她身后的同学见状,快走几步跟上来不解的问她:“那不是你爸么,你怎么不打招呼?”

被同学这么一问,林娟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是多么奇怪,但对她而言这完全是本能使然,再自然不过。

林娟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问题,人群中总是沉默,极端不适应。

她生长在一个没有任何聊天的家庭里,家里除了战争,就是争吵,和鸦雀无声的沉默。

从小就动不动被父亲莫名训斥或煽耳光,大一点了因对父亲愤怒顶嘴而被赶出家门也有几次,在她的成长里,从没体验过普通的家长里短和待人接物。

这或许是她没有聊天能力,没有社交的能力的根源。所以,她总是独来独往。

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寻求自我改变。在大学期间和后来初入职场,她强迫自己去做一些陌生拜访式的销售工作,为的,就是让自己说话。

毕业后她先选择做一名销售锻炼自己与人主动接触的能力;看见同事在一起聊天,她也主动去尝试融入,等等,但总是感觉收效甚微。

后来她又觉得,这种沉默的性格之所以难以改变,原因是她通常对别人的话题提不起兴趣。

就比如刚来公司时的集体聚餐,她就觉得很无聊,她总不能像别人那么兴奋,那么在状态,尽管她暗地里警告自己要长点悟性,观摩别人是怎么敬酒的,怎么说话的,怎么拍马屁的,如果自己不想一辈子输在性格上,就必须学着变成别人的样子。她甚至认为,随便一个别人都代表着标准的成熟人该有的模样。

她深深记得,在家乡那个除了煤和钢,没有其它任何产业的三线城市里,每年春节家族聚会,她的沉默是如何总是被点评和嘲笑的。

在老家那种地方的文化里,“不会说话,不会来事儿”是对一个人最无能的评价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拍马屁的人是不会有任何出息的,这是当地人们极其单一和绝对的评判标准。

如果有熟人在马路上碰到了,聊起来也大多是“你听说了么,谁谁当上处长了,那家伙真会来事儿,真有本事!”或者马路上遇见哪个家长教育孩子,也总会说“你有点眼力见,会来点事儿行吗?”

刚开始林娟对这三个字很困惑,什么是“会来事儿”,怎么才算是“会来事儿”,一头雾水。直到上大学兼职打工,开始看到一些人们说话和工作的状态,她对这三个字有了点模模糊糊的理解,但仍然对家乡人的会来事儿等于有出息这样的简单逻辑心存鄙夷。

不过后来她觉得,适者生存的自然逻辑也适用于人们头脑中的观念,一个观念或者逻辑也必然有其赖以生存的环境,在那个除了工厂煤烟,就是工厂煤烟,既无其它产业,也无自然美景,更无一处人文遗迹的城市里,人们大都在重工业的国企里上班,虽然也有从国企里出来做生意的,但大小生意也都是傍着国企来进行的,或许正因于此,“关系”和“会不会来事儿”就成为一个人能不能升迁发财的核心因素了。

林晓娟着实没有想到朱莉安会走过来特意邀请她参加聚餐,心里舜时有些犹豫。朱莉安看出来她犹豫,赶紧解释一句:“李经理说,都带上,一个不能少。我本来也有事,没办法也给推掉了。”

林晓娟听她这么说,只得答应了,心想,今晚的部门饭局可能跟这些天来,公司的异常情况有关,基层员工所感受到的重重疑雾是否要揭开冰山一角了?

但是为什么不是开会而要在饭桌上说呢?林晓娟想不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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