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一月二十五,御史大夫祖珽再次上参,请求以吏部考评、刑部卷宗,对一部分德行有亏、贪赃枉法的官员予以罢免,皇帝准允。二十六日,祖珽再次上奏,言文宣以来,律法败坏,先帝虽修撰齐律为治国章典,然豪强跋扈,不以为警。请求皇帝勒令司法部门加大法治力度,对不法人等予以重大打击,当日夜间,皇帝加印的诏书就送到了刑部和大理寺、卫尉寺,这场从上部卷起的惊涛骇浪,终于席卷到了下层!
祖珽时机抓得很对,对那些恋权的六镇子弟步步紧逼,一层层将权力盘剥而去,找的理由也是皇皇正大,只要是早在计划中要踢出朝局的,早就搜集好了足够的案底,正好在弹劾时发力。不服?不服试试看,看是你头铁,还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刑具厉害?抄家搜证,这都不行,那就捏造证据再加上刑讯逼供,一条龙服务保管犯人服服帖帖!
不是这伙人力量不行,晋阳六坊,在利益问题上同气连枝,作为整个大齐的中坚阶层,他们的力量毋庸置疑,他们不是没有反抗过,可反抗过后换来的就是更加铁血无情的镇压,祖珽这老货豁出去的时候简直就是油盐不进,对他施加压力没有用,血书上奏也不管用!他们写的奏疏何止上百,可都是毫无例外的石沉大海,上面给出的说辞是,皇帝在吕梁山行猎,这些无关内阁的奏疏,皇帝是没有时间观阅的。这时候,段孝言的倒戈,成为了压倒这个小集团的最后一颗稻草!
武平正月二十六,正在他们鼓起勇气要与内阁死扛到底的时候,段孝言上了一封辞呈,说自己年迈,有病在身,已经不适合位列中枢了,请求回姑臧老家养老段孝言身份和地位都足够分量,是这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领头人物,核心所在!本身,勋臣们就对于要不要反抗皇帝的意志有些犹豫不决,之所以抱成团,也就是不想轻易舍弃那点权位和影响力罢了,同时,这也是他们对于皇帝底线的一种试探!
六镇执国家权柄已经多年,是这个国家的特权阶级,高氏历代先帝,莫不是优容六镇子弟,甚至草菅人命,有谋反之嫌,也往往大事化小事化了,在朝堂上、前线上,高氏君王对于六镇的倚仗就更多,他们不会轻易的就开罪六镇,往往给予这些勋门出身的子弟高官厚爵,加以笼络。
可是这位皇帝偏不,他要做些什么不会听别人多说,任你如何求情,如何反抗,都在他的谋算之中,反弹越激烈,他镇压的就越残酷。琅琊王谋逆,当天斩杀四千余人,数家勋门被满门抄斩,十数个家族一撸到底,远蹿边州服役,胡长仁贬为庶民,一度荣宠之极的陆令宣母子诛除三族,娄睿贪墨百万之巨的军饷,当天便赐了一杯酒,赐死了事,平鉴与皇帝唱反调,意见相左,直接从阁臣远放为平州刺史,元景安、元文遥违制,剥除王爵,以待罪之身戍守边州,伪周奸细祸乱朝廷,其中也不乏高官大臣,皇帝连问都不问,数百人被拉上街头就地处死,近日内,又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大臣被押解进晋阳,捉拿下狱,进了大理寺审判,这人便是以才能高卓著称的吏部尚书冯子琮!慢慢的,直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慢慢意识到,在皇帝温文亲和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一颗多么冷酷的心,他比历代先君都要讲道理,却比历代先君都要狠!
一时间满朝风雨戛然而止,风住雨停,满朝文武战战兢兢,不敢再冒头为背后之人摇旗呐喊,内阁加大工作的力度,十二个部门已经被整改完毕,有“问题”的朝臣,几乎就是这样走程序一般被清洗裁撤掉,从头到尾无人敢有异议。尤其是,在汾州斛律光上奏自请解除左相一职之后,这种偏向于反抗的声音就越来越到后来连意见也不敢有,内阁经过前期的艰苦,终于顺风顺水起来
似乎已经获得了胜利,但这还没完呢。说要整顿法治,就要整顿法治,法律不是拿来当成摆设的,自此之后,皇帝以下,全都要遵循齐律!于是以下情况就时有发生,以往草菅人命的、恶意劫掠的、横行不法的,统统抓了起来,更可怕的是大理寺、刑部的主官们甚至会一条条、一件件的搜查这些人以往的案底,数罪并罚,大牢里只不过两天而已,就已经趋于饱满,有人心里暗暗希冀,大牢塞不下了,这些铁面阎王总该消停了吧?事实证明他们太天真了,刑部堂官们还有大理寺少卿厍狄士文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个铲子,不仅扩建了大牢,还在大牢里的空白地带玩命挖坑、砌砖、垒石头,居然把大牢硬生生改造成了两层的地牢!这下空间充裕了!六镇二世祖们欲哭无泪,一时间大牢里人挤人,哀嚎声震天
这还不算啥,大理寺几乎每天都有被鞭笞至死的人被抬出来,最可怕的是只见进不见出,大理寺正卿南阳王高绰不愧是高家的种儿,别的本事不敢说,折磨人倒是很有天分,一时间什么瓮中鳖、老虎凳、梳洗、剥皮抽筋各种花样统统传出来了,还不带重样的!连冷硬心肠的厍狄士文都觉得看不下去,更何况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二世祖们了,一听说大理寺提审,各个都腿肚子发软,抱着公人的大腿痛哭流涕,死活不肯挪窝,哭着喊着要去刑部,给点银子打点说不定上洛王还能照顾一点,谁要跟南阳王那疯子玩啊?!
六镇有些人向来无视律法,杀汉人不用偿命,罚款就行,而且他们没钱的时候甚至会自动化身为土匪强盗,公然抢劫,然后丢下“一钱汉,死不足惜”、“汉狗唯需杀却”扬长而去,一种没杀你已经够意思了的感觉,就连这,司法部门居然都不敢过问!岂有此理!
这只是一个开端,从今往后,鲜卑人骑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高纬对于眼下局势其实已经不太关心,他只是稍稍注意了一下,很快就觉得没有多大意思了,事情比他想象之中的要好很多,他观察了那么久,其实已经明了了,六镇早就不是过去的那个六镇了,他们开始朝皇帝妥协,逼退他们一步,就可以逼退千万步,让他们一退再退,到死,都不会有勇气翻出多大的浪花来,既然只是冢中枯骨,待宰羔羊,高纬又何必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呢?
他开始将目光放向其他地方,比如,岳父斛律光的辞呈。其实这也早在高纬的预料之中,高纬看重斛律光,却不想给斛律光过重的权柄,高纬一边通过北周奸细朝斛律一家施压,另一边却对皇后荣宠有加,明面上,充分给予了信任,连大齐最精锐的兵马都尽操于斛律光之手,另行分封征西大都督,节制五州兵事,可谓荣宠之极这么一些政治信号下来,斛律光也不能装瞎子,当然要投桃报李,本来嘛,他身为征西大都督,从此要常年防守汾州、河东,根本不能入朝履行左相之权责,递上辞呈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左相一职,该由谁来担任?
段韶第一个排除,但剩下的那些人都不合适,不是太年轻,便是拿不出多好的资历,一时间高纬到陷入了两难境地,最后,他将目光锁定了两个人。一个是慕容俨,一个是皮景和,这两个人比段韶的资历还要高上几分,不折不扣的开国元老。
慕容俨赏罚分明,善用兵马,沙苑大败,慕容俨全身而退,北齐伐梁、陈之时,也曾率军征讨,高洋对他评价颇高,言道:“自古忠烈,岂过此矣?”皮景和自不用说,也是一个老怪物,高欢的时候,皮景和就是高欢的亲信都督,后来征讨奚人、契丹他都有份,精于骑射,弓马娴熟,弯弓射猎,箭无虚发,百步穿杨都是小意思,后来他在平定琅琊王余孽上面也立过功劳,本来,高纬最中意的左相人选是他不过
高纬的眉蹙起,皮景和是他安置在淮北坐镇的,将来伐陈伐梁,少不得要另置一方大都督,在高纬的棋盘之上,高宝宁坐镇幽燕,震慑蛮夷,斛律光、高长恭镇守汾州、河东,伺机西征,段韶、高延宗镇压晋阳,王琳稳坐邺城,而南边,则是皮景和、卢潜总舵全局,窥伺江陵和健康那么,这个人,就不能挪动了,高纬最终选定了慕容俨,诏书直抵光州,敕命慕容俨任左相之职!
武平一月二十九日,零星细雪落下,皇舆摆驾回宫。
新的朝局,忽然就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