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北沉默了会儿,才迟疑道:“的确有这个人。不过公主为何这么问?”
赵沉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漫不经心道:“那张脸,真的很好看?”
听到这熟悉的问话,苏晋北心头一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几乎是赵沉香的惯例。
每去到一个地方,都要问问当地有谁长得漂亮。
一旦比她好看,没过多久,那个人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其实真说起来,赵沉香长得并不差,只是常年生病体弱,导致脸色苍白,每次上妆都要用浓厚的脂粉去掩盖不好的气色。
比起那些天然去雕饰的女子,自然少了很多韵味。
皇室公主的身份,不能让她拥有美丽的容貌,却能赋予她掠夺别人容貌的权利。
得不到,就毁掉!
虽然简单,却也很残酷。
察觉出苏晋北的异样,赵沉香忽而沉声道:“看来,那人是长得很美了。不然,不会让你失态到如此地步。呵,许久没来这金陵,倒是出现了不少好玩的人儿。”
苏晋北脑海中掠过无数思绪,勉强笑道:“公主误会我的意思了。只是,您也不是第一次来到金陵,这城里有没有美人儿,您不是最清楚吗?”
在揣摩人心上,苏晋北不说聪明绝顶,但至少能拿捏得很恰当。
这番问话,既是间接吹捧了赵沉香,也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赵沉香一怔,却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好奇,”苏晋北道,“公主所到之处,理应不会剩下什么好看的女子。但是,此次却执着于一名所谓的东陵国第一美人,莫不是提前有人把此人告知了公主?”
赵沉香沉默不语。
半晌,她才道:“的确有人这么说。”
苏晋北眉头一扬,“不知那人是谁?”
赵沉香看了他一眼,“告诉你也无妨。此人正是远在京城的丽妃。说起来,你与她还是表姐弟的关系呢!”
短暂的沉默后,苏晋北又问她,“那丽妃娘娘是不是说,这美人儿叫做顾晏?”
“正是。”
苏晋北有些为难。
从目前来看,顾家二房倾塌,顾芸和他应该是在同一战线上的。
对方特意把顾晏的存在告诉赵沉香,很明显是想要借赵沉香的手来除去顾晏。
按理,他应该要趁势加一把火的!
顾晏早已不受掌控,又与江寒舟扯上了关系,留着就是祸害。
可在认清他对顾晏的心思后,忽然就有些不乐意了。
“你觉得哪里不妥?”
赵沉香轻咳了一声,伺候的婢女机灵地奉上一杯热茶,她抿了一口,却像是诱发了什么疾病般,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那婢女吓了一跳,当场跪在了地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滚下去……咳咳咳……”
赵沉香宽袖扫落桌上的茶盏,碎瓷片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那婢女不停地磕着头,恰好磕在了一块碎片上,刹那间额头鲜血直流。
苏晋北皱眉,挥退了婢女,又走到赵沉香的身边,动作轻柔地给她顺了顺后背。
好一会儿后,她才终于止住了咳嗽。
只是,脸色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反而透出一股诡异的红色。
她脸上本来涂抹着浓厚的脂粉,与这红色混合一起,无端有股难以言喻的丑陋。
苏晋北眼里划过一身嫌恶,语气却关怀备至,“公主,这个顾晏,暂时动不得。”
“为何?”赵沉香鄙夷一笑道,“在这东陵国内,只有本宫不想动的人,还没有本宫动不了的人。你若是说不出个子寅卯丑,本宫可要追究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罪名!”
苏晋北沉吟了会儿,就说道:“之所以动不得,有两个原因。其一,顾晏与林神医私交甚密,而公主又为寻医而来,不宜与他们结了梁子。”
虽然这梁子早就结下了,但他不打算明说出来。
而赵沉香能不能听懂,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赵沉香脸色微凝,接着问:“第二个原因呢?”
苏晋北:“这些日子,我在金陵城里四处打探,也知道一些事情。不久前,丽妃封妃,顾二老爷被封为江平侯,顾家二房跟着水涨船高。但没过多久,江平侯遭遇不测意外身死,爵位也被陛下收回,顾家二房与顾晏的关系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公主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赵沉香手托着腮,不痛不痒道:“难道,顾家二房的没落,还是顾晏造成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苏晋北垂下眼眸,温声道,“具体真相如何,公主也没必要知晓。但若是丽妃特意跟您提出顾晏的美貌之事,那么,极有可能别有用心。”
苏晋北点到为止。
这番话无疑进了赵沉香的脑子。
她虽然视人命如草芥,但不代表愿意被人当成傻子般利用。
尤其是,还是被她所不屑的后宫嫔妃当成傻子……
只是,她想起了什么,玩味地看向苏晋北,“本宫刚刚才说过,你与丽妃是表姐弟关系,怎么听你这番话,这关系似乎也不亲厚?”
苏晋北神色不动地回答:“公主这是明知故问呢!苏家的人,自始至终弄又受谁人驱策?论起关系亲厚,表姐弟又算什么?公主莫不是在怀疑苏家的忠心?”
这话,明显取悦了赵沉香。
她手指勾了勾,在苏晋北俯身而下时,突然抓住他身前的衣襟,吐气如兰,“本宫觉得,你真是个好心肝儿。既然你不想让本宫去动那个顾晏,那本宫不动就是了。”
“公主英明。”
苏晋北伸出手,把她搂进怀里。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双眸盛满了隐忍和阴霾,滚滚如天边乌云,几欲毁天灭地。
……
顾晏尚且不知自己在赵沉香的刀尖上走过一遭,送走了江寒舟后,就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晌午时分。
简单地用了午膳后,她就让人去打听外面的消息。
如今,关荣山已经被押送回京,药方也到了林逸清的手里,大夫们医治起病人来,也应该会更加有方向、有目标。
她也给陆长风送去了信件,要他兑现当初的承诺,药材短缺也不再是大问题。
只要城中百姓配合治疗,想必,不用多久就能彻底控制、甚至是消除疫病。
唯一的问题是,厉文彦还没回来。
“顾二小姐,顾二小姐……”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顾晏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林神医,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林逸清撩起八卦袍,坐在她的对面。
顾晏对他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很久没有厉小公子的消息了……”
林逸清一愣,又不甚在意地挥了挥八卦扇,“放心。那小子死不了。与其担心他,你不如多担心下江大爷吧!他带着两个犯人入京,还要与京城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学究吵架,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放心吧!他肯定能应付得过来!”
顾晏握了握拳头,也不知要给谁打气。
林逸清一手拿着八卦扇,一手玩弄着腰间的玉佩,笑眯眯道:“顾二小姐,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他可是大英雄!”顾晏一脸骄傲,忽然又瞥到他腰间的玉佩,突然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林神医,我突然想起来,你这玉佩似乎有神奇的功效。可否借我看看?”
“不可能!”
林逸清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般,拖着屁股下的凳子往后滑出很长一段距离。
顾晏:“……”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吗?
“顾二小姐,你若是真把我当成朋友,就千万不要打我这块玉佩的主意!”林逸清道。
他一点都不想再看到那副行走的骨架了!
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他过够了。
顾晏想起他没来由的惧怕,打算开诚布公地跟他谈一谈,“林神医,之前我问过你,可是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东西。可当时你并没有回答。那么,现在……”
“现在也不能回答。”林逸清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的话,“顾二小姐,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这模样,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顾晏暗暗揣测着,又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不怕吗?”
“怕!”
他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
没看到他都出了一身冷汗了吗?
“那你不怕,我对江大人不利?”顾晏又问。
林逸清脱口而出,“你伤不了他的……”
顾晏:“为何?”
林逸清捂住嘴,暗道好险,紧接着又神秘兮兮道:“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泄露了会怎样?”
“会折寿!”林逸清可怜兮兮道。
顾晏对了对手指,为了林逸清的小命着想,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知道,这种奇异的本事,本身就存在诸多限制。
虽然没得到想要的消息,但也不算很失望。
更何况,重生以来,她先是设法阻止顾眉攀上静和大长公主,再是阴差阳错地破坏了苏晋北和顾家二房的合谋,之后更是遇到了传说中战死的未来夫婿楚王,各种不利的局面都被扭转过来,这一世肯定不会再出现像上辈子那样的悲惨下场。
她这么安慰自己,小脸儿上却满是严肃之色。
林逸清以为她被自己的态度伤到了,想了想,便解释道:“顾二小姐,其实你不用胡思乱想。在见过那位何仙姑后,我突然发现,之前是我少见多怪了。”
“仙姑?”
“对,”林逸清点头道,“我不戴玉佩的时候,看你跟看那位何仙姑是一样的。这样也就说明,你们身上可能有相同的东西,又或者来自同一个地方。”
顾晏不禁皱眉,暗暗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她毕竟是死而复生的人,严格来说,只是存在于过去的一缕未来孤魂。
难道仙姑也是来自未来?
又或者,林逸清早已看出她的来处?
她脸色凝重地沉思了会儿,才对林逸清道:“林神医,你没对其他人说过这些吧?”
“没有。”
“以后也请林神医守口如瓶。”顾晏有模有样地冲他拱手。
林逸清点头,“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至于不是别人的某位大爷,他可是有问必答的。
顾晏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没有再去纠结这些问题,下巴抵在桌子上,百无聊赖道:“也不知道江大人怎样了?京城那里可还顺利啊?”
“我觉得不太顺利。”林逸清一副很懂的样子。
顾晏重重地叹了口气。
……
而正如林逸清所言,江寒舟的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
他一早就进了皇宫,赶在早朝前,把关荣山和白文广二人提到了朝廷上。
由于事先没有任何消息,这两人的罪名一说出来,当场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是白丞相嫡子,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一个是江南地区的巡抚大臣,这些年政绩又格外突出,很早就入了皇帝的眼,只消时间一到,就会召回京城担任要务。
而江寒舟一抓,就把两个人都抓住了。
真是敢做啊!
饶是皇帝熟悉了他这番翻天覆地不怕死的做派,此刻也有些头疼,微微抬手,阻止了殿内的争吵声,不怒自威道:“吵了那么久,可吵出什么东西了?”
众人默然。
皇帝又道:“既然大理寺卿所查属实,那这两个人就……”
“陛下!”白丞相跪下来,老泪纵横,“这一定是污蔑。犬子虽没入朝为官,但品性如何,京城的人有目共睹,绝对不可能会做出贩卖小孩的事情来。”…
江寒舟却问道:“那谁是污蔑他的人?”
“这不是江大人要查的事情?”白丞相却道,“大理寺难道只负责抓人吗?”
江寒舟:“白丞相此言差矣。大理寺不只是负责抓人,还负责提供证据。如今,下官的手中就有白文广贩卖小孩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难道还不能将他缉拿归案?”
他又转过身,对皇帝说道:“陛下,您常对微臣说,要恪尽职守,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犯人。如今微臣把人证物证都呈上来,白丞相却两眼一闭指责微臣污蔑,实在让人费解。”
皇帝冷眼扫了下白丞相,同样不满道:“朕相信江爱卿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如果白文广真是无辜的,那就请丞相找出证据来证明,而不是当众吵闹。这样的事情,朕不希望再在这个大殿上发生。”
皇帝都这么说了,身为臣子的白丞相自然不敢再多嘴。
他一脸痛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押下去,心里对江寒舟的恨意更多了几分,甚至连被罚俸一年都不放在心上了。
相比起来,关荣山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本就不是京官,虽然在江南地区多年部署,但势力大部分都不在京城。朝中就算有交好之人,也没人敢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为他出头求情。
于是,关荣山因为私自炼制药人一罪,被判斩立决。
退朝后,江寒舟被喊去了御书房。
皇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他和金陵知府贺同化分别呈上来的折子,问起金陵的疫病情况。
江寒舟便说了一遍。
过了片刻,皇帝才问道:“你确定那药方真的有用?”
“林神医是颜真大师的高徒,医术了得,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事。”江寒舟道。
没想到,皇帝却摇头道:“朕觉得不可掉以轻心。既然你们也说,那疫病会出现人传人的情况,在没完全消除之前,还需要采取特殊的手段。”
江寒舟皱眉,心头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果然,皇帝又郑重其事道:“等下朕就颁下旨意,对金陵实施封城政策。没有把疫病全部消除,城门只进不出。”
江寒舟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如今林逸清已经拿到了药方,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把人医治好。
现在封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皇帝已下定决心,当场颁下旨意,并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金陵。
江寒舟想了想,虽然心中无奈,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皇帝这旨意,无异于多此一举。
可人算不如天算,在封城后,金陵发生了一件事,差点让他与顾晏阴阳相隔。
……
退朝后,白丞相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偷偷地去了东宫见太子。
现太子赵睿生得相貌英俊,正在桌案后奋笔疾书。…
他像是早就料到白丞相会登门一样,头也不抬地说道:“丞相来此,可是为了白少爷一事?”
“正是。”白丞相愁眉苦脸道,“殿下,我儿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您想必也很清楚,那些小孩是怎么回事儿……”
赵睿倏地顿住笔,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沾了墨渍的宣纸揉成一团,神色阴鸷道:“丞相不必着急。父皇可有说,怎么处置白少爷?”
白丞相:“……这倒是没有。”
“你不觉得很奇怪?”赵睿道,“关荣山私自炼制药人,父皇当场就下旨斩首,为何独独漏了白少爷?”
经他这么提醒,白丞相顿时大喜,“殿下是说,陛下暂时不想处置我儿?”
“父皇的心思,本宫不好去揣度。”赵睿顿了顿,又道,“但是,既然白少爷的罪名还没被定下来,就给了咱们争取缓和的时间。或许,这时间是刻意留出来的。本宫这么说,你可明白?”
赵睿既然是皇帝的儿子,那对皇帝的心思肯定揣度得比较透彻。
刚才那话,也不过是谦辞。
但正如他所言,既然白文广还没被定罪,那么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这个契机又在哪里?
白丞相自认纵横官场数十年,揣度帝王心思并不在话下。
可此事恰好与自己的嫡子相关,一时失了分寸,竟是没了往常的精明能干。
他想了想,便对赵睿说道:“老臣愚钝,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赵睿便道:“父皇不动白少爷,其实也是给丞相一个提醒。”
白丞相:“还请殿下明言。”
赵睿道:“众所周知,白少爷是丞相最为看重的嫡子,一旦动了他,势必会导致君臣离心。但白少爷犯下如此大错,又不能不惩罚,否则何以向天下百姓交代?
“父皇此举看似铁面无私,实则也给足了丞相颜面,否则现在丞相领回去的就是白少爷的尸首了。”
白丞相问他,“那老臣应该怎么做?”
“将功赎罪。”赵睿道,“早朝上,父皇不是还在为江北的旱灾头疼么?白丞相不如就慷慨一回,散一些钱财,赢一些名声,来为白少爷谋求一丝生机。再者,父皇最重视一个人的品性德行,若是白少爷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能够静思己过,由衷认错,想必父皇看在白丞相的面子上,也不会继续为难的。”
白丞相仿若醍醐灌顶,无比感激道:“老臣多谢殿下提点。只是,此事到底因为江寒舟而起,咱们就这么放过他?”
提到这尊大煞神,赵睿的脸色也沉了几分。
从他一国储君的立场来说,一个朝廷里,既要有白丞相这样识趣精明的老臣,还要有像江寒舟这样敢于对抗世俗和权贵的年轻人。
若是抛去个人私心,他对江寒舟是敬重而佩服的。
但关键是,就算他将来登基了,也不敢用这个江寒舟。
原因无他,只因江寒舟曾经与先太子交好。
“本宫听说,江寒舟私下里曾经找过先太子的死因?”他这么问。
白丞相心尖一颤,瞬间明白他的用意,点头:“老臣也听说过。殿下是怀疑……”
“丞相,本宫不敢赌。”赵睿说出自己的心思,语气沉沉道,“先太子死因一事,不能再被翻出来。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白丞相:“老臣明白。可江寒舟手段狠戾,又素来警惕,想要对他下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被他发现,还极有可能会引发他更加疯狂的报复。这又该如何是好?”
“是人总会有弱点。此事交给你去办。”
“老臣遵旨。”
当天,一骑快马离开京城,直奔金陵。
题外话
万更结束啦,效果不是特别好,但努力过了,也没办法
咱们继续开心连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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