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看向那片破碎的往生镜。

我怕它映出我的过往，更怕我就是兰花和酒中翁等到死，盼到死都没有出现过的妖主。

曾经我也以为是妖主的精魂附着在泉珠上，才让我总是恍恍惚惚的看到那些我压根不记得的过往。

从歌澜身上的偶得的密卷还记载着强大的精元能够主导肉身，我更加笃定是妖主的精魂落在了我身上。我甚至担心过，妖主的精魂有一天会彻底将我吞噬，占据我这具身躯，我会不记得我是谁，忘记果子。

但从往生镜出来之后我才明白我误解了那则密卷的意思。正如我和展仪贞一样，不是我占据上风便是她占据上风，绝不会存在“慢慢吞噬”这一说。

我就是妖主，反而成了最合理的解释。但我究竟为什么会在席云山的结界里，又为什么会变成水妖，大概只有往生镜能给我答案。

虎蛟也不知抽哪门子风，拉着我非要去看那张镜片。天妖之战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一边是金光闪闪的天兵天将，一边是煞气冲天的妖兵。

而站在中间的，正是白衣飘飘的千允默和黑袍猎猎的钟月离。

绞杀在一起的妖兵天将就像是不值钱的芝麻粒，一把一把的从天上掉下来。千允默跟钟月离的长剑绞在一起，天地震颤，日月同现，风云逆行，江河巨浪滔天沸腾着反泼向天空。

千允默的剑锋穿透钟月离的胸膛，红色的剑锋从她的后胸穿出。我胸口猛烈的疼痛了一下，好像这一剑就是此时此刻穿透了我。

钟月离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千允默，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他们的过往。

他们策马，比剑，在人间肩并肩的看捏面人，红色的帘幕后轻薄的衣裳褪下来，露出月离细嫩削瘦的肩膀和好看的锁骨，两个人交缠一夜，千允默的声音在她耳侧轻柔的吹过：“阿离，我要与你在一起，天也不能将你我分开。”

一颗泪珠从月离的右眼滚落下来，她抬手摸去左眼尚未坠下的眼泪，碾碎在指尖，她一个健步上前，剑刃完全穿过她的胸膛，千允默竟也松了手，剑柄抵在二人胸前将两人隔开不长的距离。

那时候他的眼睛还不像我见到他时那般无波无澜，像个死物，我能看到他眼中滴血的痛。可他的身体却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跟泉女，终究是谁也没有得到。”月离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唇，她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好像下一刻就要抖下一滴泪珠，可是没有。她眉头皱了一下狠狠的咬破了他的唇角，连句恨他都不肯再多说，在他眼前飘散而去。

东皇剑坠到地上，与它一起坠下的还有一滴泪。

它穿过云层，从交战的高空坠下去，坠入了席云山。

我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眼角，原来我是自己的泪珠，可我太微小了，无法承接元神的全部记忆，才浑浑噩噩的混了几百年。

“没想到一场天妖之战，你们三个都没死。”虎蛟清冷的声音感叹了一声。

我问：“三个？”妖主，千允默，还有谁？

虎蛟道：“泉女，歌澜就是泉女。”

“什么？”我感觉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当年歌澜入席云山，她分明动不了不老泉，怎么可能是泉女。”

虎蛟道：“我不可能认错，之前我只是有怀疑，这次诛仙柱旁，歌澜所用的术法是泉女才会用的燃魂之术。你有没有听说过吞魂术，精魂未灭之人附于灵魄之上，可吞魄主神智，主宰魄主肉身。”

这不就是歌澜那半张纸条上写的吗。

虎蛟道：“泉女在守泉之前，就是一品黄藤花，我猜歌澜应该经常去找你，其实歌澜本身修为不低，必定是有一瞬动了邪念，才让泉女滞留在席云山散不去的精魂有机可乘，占据了歌澜的肉身。”

难怪歌澜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跟泉女，终究是谁也没有得到……”

“水妖，是你欠我的！”

歌澜和钟月离的这两句话交缠在我耳边。我问道：“我究竟欠了泉女什么。”

“千允默。”虎蛟道，“千允默跟泉女是天定姻缘，泉女还没有飞升的时候就对千允默芳心暗许，原本千允默的聘礼都已经送到了花界，但是他下凡历了次劫就跟妖主定了终身，毁了婚约。”

我嗤的笑了一声：“原来我是个插足的第三者，那她恨我倒是很有道理。”

“何止泉女，天界的人因为这件事对你都颇有微词。千允默跟泉女的婚姻并不是单纯的你情我爱，还有花界跟天界的利益交换，原本天界想借此机会把花界逐渐收入囊中，但就因为你，不仅抢了当年天界最有能力的上神，还毁了花界的颜面。几乎所有人都对千允默说这是你的计谋，但是千允默就是不信，非要跟你双宿双飞。”

“不是我，是妖主。”我纠正道，我固执的认为，只要我不承认，我就不是钟月离。

虎蛟懒得跟我争辩：“好——随你怎么想。总之天界当时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给花界一个交代，采取了一些措施，结果你这个毁天灭地的臭脾气，毁了席云山，杀了泉女，祸事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各种矛盾无法调和天妖之战也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什么措施。”我大约几百年都没这样准确的抓住过重点，虎蛟这里讲的非常模糊，我脾气是不好，可也到不了动不动就毁天灭地的地步，天界究竟采取了什么措施。

虎蛟沉下了语气，缄口不言。纵然他已除了仙骨，但他毕竟曾是神兽，天界再不仁，也渡化过他，让他汲取了无数精华灵气，他不会这么容易出卖。

虎蛟道：“有了往生镜的力量，你只需要找到原身，就能完全回归本体，想起所有的过去。你要是想知道……”

“不。”我把往生镜反扣到地上按在手下，“我不想知道。”

只要我不回到本体，我就可以只当水妖。

“随你。”虎蛟轻描淡写，我倒是有点欣赏他了。就算是歌澜带来天界之人，抽去他的仙骨，剃除他的蛟鳞，他竟然还顾念着天界曾经的恩情，缄守着天界的秘密，也没有想过鼓动我与天界为敌。

他盘腿坐下闭目恢复元气：“如果需要我，随时来找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欠着妖主的人情。

“好。”妖主又如何，我这样自私的一个人，这样喜欢逃避的一个人，再自私一次又怎么样。千允默歌澜喜欢就给她好了。

我抱着果子离开，永洲国的丹药，应该快炼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