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青衣巷人迹寥寥。
贺其施掀开帘子一角,寒风更觉刺骨。
她的父亲贺敬梓就要下职了。
她向帘外乔装打扮的侍从何祁山问道:“事情可妥当?”
“小姐放心,前几日,小的着人引那田富贵经过青衣巷,撞见那妇人两次,那厮已经被迷得……”
想到小姐和随侍的表妹春兰还是姑娘家,何祁山连忙住了话头,轻咳一声,这才接着道:
“那厮收到帕子,日日揣在怀里收着,今日小的遣人告诉他,那妇人申时要出门,他定会前来!”
果不其然,何祁山话刚落,便看见一身紫衣的田富贵在随侍的簇拥下踉踉跄跄行来,荤话不断,浪笑打闹,十足的混子。
待行近了,那田富贵整了整衣衫,瞅着不远处紧闭的院门,一双鼠眼滴溜溜直转,下意识舔了舔唇角。
不到一刻钟,只听“吱咛”一声,门后闪出来一个窈窕女子,梳着妇人髻,柳叶眉,桃花眼,凝脂腮,樱桃口,说不出的婀娜风流,正是赵柳娘无疑。
那田富贵双眼放光,急急走近,双手一揖,谄笑道:“在下……田富贵,有幸结识夫人此等美人。”
说完,身子晃了两晃,醉意愈浓。
纵然那赵柳娘生的风流多情,迷晕了不少男子,但第一次被这样堵在在家门口,心里又羞,又得意。
她佯装怒道:“奴家不认识公子,请速速离去,休要阻了奴家的路!”
那田富贵本就对赵柳娘生了邪念,好不容易说上话,还没有一亲芳泽,哪肯轻易罢手。
他借着酒意,一把握住了赵柳娘的手,满眼含春,“亲亲,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你瞧,我还收着你的帕子,可是贴身藏着呢!”
说完,从怀里取出了那方蜀锦帕子,身后的跟班开始起哄,淫笑不断。
蜀锦上绣着春柳,和赵柳娘的针脚有几分相似,正要细问,一道清斥倏地响起。
“放肆!”
赵柳娘听见声音,心道完了,刚一抬头,就看见贺敬梓疾步而来,一把推开了面前的醉酒男子。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推老子……”那田富贵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气得破口大骂。
待看清面前男子,田富贵先是一愣,而后笑道,“三爷,别来无恙!”
“田公子,此妇人是鄙人内子,今日田公子上门,纠缠不休,意欲何为?”
田富贵到底家底微薄,平日对姐夫贺敬樟一府还算恭敬,今日醉酒不轻,又当着自己随侍被落了颜面,一时生出了滔天怒火,高声道:“三爷的内子?开什么玩笑?”
说完,扬了扬手上的帕子,得意道:“这可是美人着人送与我的!”
贺敬梓一看那帕子,竟和自己怀里的那方一模一样,气从中来。
转身瞪着赵柳娘,一脸怒意。
“爷,不……不是这样的,奴家不认识他!”
“那他怎么会有你亲手绣的帕子?”
一想到赵柳娘夜里和他温存后,从枕下取出那方蜀锦帕子,情意拳拳道“世上,只有贺郎一人独有!”
不想,没过几日,就有一个浪荡子拿着和他一样的锦帕找上门来!
“那帕子……奴家……”
赵柳娘此时有口难言,前几日出门,一个妙龄女子和她错身而过,遗了一方帕子。她捡起来一瞧,上乘蜀锦,帕子上的柳枝随风翩跹,惟妙惟肖。
一直以美貌、女红出挑的赵柳娘,也不得不叹服这方帕子主人手艺高超。
当晚送与贺敬梓,还被夸赞“貌赛浣纱西子,心比比干多一窍”!
那贺敬梓做了半辈子学问,执拗了半辈子,总认为男子的聪敏在文章里,女子的聪慧在女红上。
这也是他半年来,和赵柳娘浓情蜜意不减,甚至不顾场合,向贺老夫人提出娶她进门的原因。
贺其施深谙这一点,这才设计了眼前这一出。
贺其施冷眼瞧着不远处的赵柳娘宁愿被误会,也不愿道出帕子的原委,嗤笑出声,果真和前世一样,虚伪的很!
见那赵柳娘拭着泪,道不出一二,贺敬梓气红了双眼,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盯着面前的田富贵,恨道:“田公子,给在下说清楚!”
“三日前,田某路过……凝香阁,一个侍……女追出来,递给我一方帕子,说是……青衣巷柳娘送与我的。整个青衣巷,我只认识一个叫柳娘的,便是这位美人……”
贺敬梓越听越气,当夜赵柳娘伺候了他一晚,还赠他这方帕子,次日早起,他抽了一张银票给她,让她去买些胭脂水粉,不想,她去会情人了!
“贱人!”贺敬梓一巴掌将赵柳娘扇倒在地,转身揪住田富贵的领子,一拳抡在田富贵脸上。
田富贵的跟随风似的涌了上去,瞬间将贺敬梓围了个水泄不通。
贺其施瞅了眼不远处的茶楼,吩咐道:“去吧!”
“是!”
何祁山急急向茶楼奔去。
贺其施策划这一出,就是为了破坏父亲和赵柳娘的感情,但也不想父亲出事。
不远处的茶楼距离府衙很近,不少官员下职都会去喝碗茶,听支曲,名为消遣,实为探听官场各种小道消息,为升官铺路。
贺敬梓就是半年前,去茶楼品茶,经过青衣巷,遇见了赵柳娘,两人一见如故,媾和至今。
何祁山派人去茶楼,没叫来顺天府衙的官员,却引来了旁人。
只见一个灰衣侍卫飞身而至,伸出刀柄,腾挪转移间,左右开弓,将一帮跟随扫倒在地,迅疾异常,贺敬梓和田富贵也被刀柄一挡,打了个趔趄。
此时的贺敬梓衣衫不整,额角青紫,有些狼狈。
贺其施倒放下了心。
贺敬梓气急败坏,他授学半生,儒雅称世,不想一日在街头,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和亲戚大打出手,实在,有辱斯文!
“贺司教,到底所为何事儿?”
润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清风拂面,倒让怒火中烧的一干人稍稍冷静下来。
听得声音,贺其施的目光下意识寻去,才发现一身白衣的左沐昔正下得车来。
只见他手持折扇,眉目如画,唇角带笑,周身不染纤尘,恍如谪仙下凡,更显得眼前的闹剧无比荒唐。
贺敬梓整了整衣衫,疾步行礼,“下官贺敬梓,见过左御史。”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差了好几级。
即使贺敬梓年龄比左沐昔父亲——镇国公左谦小不了几岁,此时也要恭敬向左沐昔弯腰行礼,面前的男子,身份贵重不说,更是深得圣心,随意出入宫廷,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
贺敬梓腰身又弯低了一寸,“启禀左大人,此妇人乃下官外室,被一群流氓纠缠,不想惊动了大人,实在惭愧!”
贺敬梓可不想被人戴绿帽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丢了颜面不算,还影响自己的仕途,只好苦水往肚里咽,大事化小,如此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