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外,道旁停了近十辆马车,皆盖着青幄油毡,马车里到底装了什么,压根儿瞧不真切。
左沐昔身上的衣袍平平无奇,打眼瞧去,少了平日的光风霁月,倒多了份内敛、谦和,眉目依旧俊美无比。
一侧的谢玉楼,也是一副普通人装扮,但举手投足间的公子做派,一时难以改掉,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此次奉命暗访鄯善,凶险难测,左沐昔踟蹰了多日,方告知贺其施。
贺其施听了后,垂首沉默了会子,便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左沐昔准备了一大车的理由,压根儿没有派上用场。
看着面前淡定的贺其施,左沐昔内心却无法平静下来,他牵了贺其施,隐到一辆马车后面,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
鼻息喷在贺其施的颈脖间,只觉得莫名沉重。
他一时动容,内心一遍遍道着“等着我,我回来娶你!”
临到口边,左沐昔硬生生改成了“保重,照顾好自己!”
前路凶险,他一旦遭遇不测,不能害得她苦等一辈子!
贺其施明显感受到他正拼力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深情,冲他盈盈一笑,踮起脚尖,落下一吻在他的唇瓣,“我知道,放心!”
左沐昔呆若木鸡,瞬间石化,满脑子都是她柔软的唇瓣,还有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别致的清香。
他又惊又喜,锦州城那一吻,贺其施身中媚药时的索吻,每每回忆起来,吻里都带着浓郁的忧伤,说不出的悲凉。
而今日这一吻,彼此对望,满眼皆是赤忱,烙在了心田,以后的岁月里,谁也不会忘记。
“那个,我也不想当坏人,可是时间不早了……”
谢玉楼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贺其施才觉出羞怯,挣脱了左沐昔,提衣跑进了城。
左沐昔望着她的倩影,一步三回头,眉眼俱笑,满眼柔情。
谢玉楼心里连连嗟叹,大安第一公子,这样的眼神随意扫一眼,任哪一个女子见了,都会陷进去!
贺其施进了城,径直去了大将军府。
冯子英备好了包裹,正等着她,看见贺其施跑进来,她急急起身,满眼不赞成,“你只身一人上路,实在不妥,就让我陪着你吧!”
贺其施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冯子英手里,挽住了冯子英的胳膊,真挚道:
“这事儿,人越少越好,再则,你还要掩护我呢。我已经告知祖母陪你去同州的别庄待些日子!”
贺其施瞄了眼冯子英手里的信,叮嘱道:“你过几日,便派下人将信送到贺府,祖母才能完全放心,所以啊,你的任务艰巨呢!”
“可是……”
“别可是了,我去追他,又不是去狼窝虎穴,再说了,吴用如今越发受器重,你走了,就不怕别人抢了去?”
冯子英听贺其施如此说,立即紧张起来。
贺其施一时忍俊不禁,帮她拂过脸上的发丝,想起城外的左沐昔,惊呼出声,“哎呀,光顾说话了,一会子赶不上了!”
冯子英急忙帮她换上男子的衣袍,贺其施又在镜子前捯饬了半天,一转身,一个相貌周正的半大小子俏生生立在冯子英面前。
冯子英捏了捏贺其施的俊脸,打趣道:
“小其,别在外面沾花惹草,知道不?”
贺其施向冯子英躬身一礼,“谨遵姐姐教诲!”
贺其施背上包袱,急急出了冯府角门,一个陌生孩子跑上前,递给她一个荷包,言称是马婆婆送的。
贺其施很是纳闷,只好将荷包揣在了怀里,上了马车,朝西城门赶去。
赶了一整日,直至天擦黑,贺其施在槐坡镇,发现了左沐昔的马车。
她心下大喜,给了车夫银两,便背着包袱入了驿站。
左沐昔他们正坐在一楼喝茶,贺其施不动声色定了房间,朝二楼行去,生怕左沐昔认出来。
皆因为此地距离京城太近,一旦被左沐昔发现,按照他的性子,定会迷晕了她,再将她送回京城。
她刚用罢饭,左沐昔一行上得楼来,入了房间。
左沐昔的房间正对着贺其施的窗口。
贺其施简单梳洗一番,熄了灯,窗子留了条缝,倚在窗前,盯着左沐昔的屋子发呆。
别庄养伤那段日子,左沐昔每日睡前都会翻几页书。
贺其施瞅着窗前烛光下熟悉的剪影,想象着他正在翻阅书籍,忍不住伸出手指,勾勒起他的轮廓来。
……
一阵风过,她打了个激灵,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
下意识瞅了眼窗外,月光下,一道黑影闪过。
贺其施瞬间清醒,盯着那道黑影眼睛眨也不眨。
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左沐昔此次西行,知道的人一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为了避人耳目,李璟他们都没有前来送行。
这才行了半日,就有刺客寻来,实在可怕!
只见那刺客撬开了屋门,脚还没有迈进去,一道剑光将那刺客逼出了屋子,两人在廊道里缠斗起来。
贺其施定睛一看,从左沐昔屋里奔出来的,正是戈山。
戈山剑势越来越急,一招刺在刺客胸口,只听得“噗”的一声,浓烈的血腥味飘进了贺其施的鼻端。
那刺客纵身一跃,飞上屋顶,消失在了夜色里。
戈山四周打探了一番,回到左沐昔门口,轻扣了三声,屋里回了三声。
贺其施心下一舒,一起奔赴塞北时,她对他们的行军暗语有所了解。
左沐昔轻轻回应的三声,表示一切都好,无需担忧!
戈山方进了隔壁的房间。
贺其施当即决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而她,要做他们的第三只眼睛,查出刺客到底是何人所派。
只有揪出幕后主使,才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次日一大早,直到左沐昔一行出了驿站,贺其施才身着男装,出了屋子,又在廊道上查看了一番。
除了门缝有短刀划过的痕迹,地板上几点血渍,伙计没有擦干净外,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好似昨夜的行刺压根儿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急忙奔出驿站,不小心撞在一个玄衣男子身上,只觉他周身的杀气,下一瞬又敛了个干净。
贺其施连连致歉,不动声色扫了眼他的刀柄,镶了一弯银月,有些眼熟。
驿站小二此时迎了上来,贺其施出了驿站,重新租了辆马车,继续向西。
天已经擦黑,左沐昔他们却没有入城,又行了一盏茶功夫,停在了城外一处密林里。
一行在河边搭起了帐篷,生火,起灶,井井有序。
贺其施赶到时,谢玉楼正抓住了几条鱼,引得几个露宿荒野的民众驻足观看。
贺其施辞了车夫,挨着一家三口,席地而坐,倚在树干旁,啃起了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