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转瞬又到一年新春。宫中给文武百官们放了假，温相休沐三日在家。今年除夕又恰逢老夫人六十大寿，所以安排的是格外用心。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得想热闹一次，大娘子就专门找人搭好戏台，请来了皇城里最有名的梨园班子，列了几十出好戏连唱三天三夜。

除夕夜里，各院子的大人小孩儿都聚集到大前庭去看戏。戏台和看官之间相隔数米，台下大大小小的设了十几桌，大人小孩都分开着坐互不叨扰。

刚刚唱罢了一段贺寿词《满床笏》，喜得老夫人是眉开眼笑。现在又上了一出《关山红》，戏词唱的是豪气万丈。故事里讲到：阜国跟敌军开战，因军事悬殊被对方逼得节节败退。一个名叫“关山村”的小村子，年轻男子全部被征入了伍。只留下一村老弱妇孺，家中的娘子们就按照传统，在丈夫出征之日起，着手酿造一坛当地的名酒“关山红”，好等着丈夫凯旋之日庆祝共饮。

谁料双方战力悬殊，敌军很快就破了阜国城防，直接打到了关山村外。村里的女子连夜集结起来，互相扶持着将老弱病残全部送到山上去躲避。待敌军进村后，只看到满村的妇孺便卸下了戒心。而村里的娘子们趁着敌军进入家中搜查时，一举掀翻了门口的酒架！“关山红”酿造出的酒香顷刻间泼洒出来，她们一把火点燃了自己的家，与敌军同归于尽。一时间整个村子四处起火，瞬间烧成一片。

后来等阜国派的支援大部队赶到时，只看见关山村大火烧尽后的壮烈惨景，士兵们因此士气高涨一举反攻打退了敌军。阜国君主知道关山村的故事后，给所有牺牲的关山娘子们赐了军功，并在村口立碑誉称她们为“关山娘子军”。

剧情唱到悲怆处，台下众人皆是有些动情。心潮澎湃之下，又很是钦佩她们的巾帼不让须眉。特别是老夫人，因为十分喜爱这个故事，每每听戏都要必点。

孩子们却是听不懂这些的，他们更爱看武生翻跟斗或丑角耍宝逗乐。台上热闹的时候还能跟着喊一两嗓子，但遇到这种唱大段戏词的时候，就会觉得无聊了。府里的哥儿姐儿们坐一桌，还有近亲远戚的都依照熟悉程度各自分了坐。

席间温姝好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惊慌地“呀！”了一声。流光溢彩的琉璃杯倾倒在桌面上，溢出来的是新鲜碾压出水的葡萄汁。因为躲避不及，片刻便将她的白纹短褙印出了一团紫云。

最气人的是，温昭久就坐在她旁边，却没想着帮她挡一挡，只在水流下的那一刻自己侧身躲开了。瞧着他冷眼看自己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出丑，温姝好如同被猫挠了心，痒的想打人！

倒是温姝末急忙掏出自己的手绢来替她擦拭：“姐姐没事吧？”却没想，擦着擦着把污渍扩散的更大了。

温姝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呵道：“别擦了！陪我换衣服去！”

她根本没征求温姝末的意见，就要拉着走。温昭久迅速地站了起来，伸出胳膊将她们一把拦下，“姝好不先问问妹妹愿不愿与你同去？”

本来就还在气头上的人，硬是被挡了下来，心里就更窜火了！

“要你多管闲事？”她转头又看了眼被自己拽着走的温姝末，大声问：“你不愿陪我？”

这句话刚好插在了舞台上空闲的时刻，大人们那边也听到了动静，频频往这儿看。

温姝末一贯的羞涩胆怯，她生怕被父母喊去问话，便连忙点头：“愿意的愿意的，哥哥让我陪姐姐去吧？”

她无奈的表达完态度，温姝好觉得很是满意。一脸得意的看着温昭久，心里想着你瞧瞧，她还是听我的话吧。

温昭久只得放她们离开，看见两人的背影一个像高傲的孔雀，一个像斗败的公鸡，无奈地摇头。

姚春和樱子也紧跟着主子出去了。才刚走出院门，温姝好冷不防的回了个头。看两人亦步亦趋地贴着她们后面，很是闹心。就把刚才没撒完的怨气一股脑发泄了出去，“都跟着干嘛！我两还能在自己家里走丢了不成？”

樱子还妄想再申辩几句，被温姝好一连几个：“去去去，大前庭的人那么多，你不去招呼着还乱跑，小心罚你！”

这时候姚春拉住她的手臂，给她递了个眼色：“没事的，你去吧！我跟着她们，换好衣服便回。”

樱子不敢反驳，只能服从命令，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温姝好直到看见她离开了才满意些，拉着妹妹的手继续往南院走。走几步，发觉温姝末在扯她的袖子。

便不耐烦的问：“怎么了？”

温姝末比她要矮将近半个头，明明都十一岁了，但看起来对方起码要小她一两岁。

“姐姐，我手疼······”就这么点儿反抗之声也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

温姝好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因为生气一直捏着妹妹的手腕子，她赶紧一把撒开，看着姝末嫩白的肌肤上被抓过的地方红了一大圈儿，心里觉得很是愧疚。

“对不起······你这个傻子，咋不早说呢！”她后知后觉的抬起妹妹的胳膊，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皮肤。

温姝末是个顶好脾气的，吸着冷气还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儿的，不疼，不疼了。”

两人对视片刻，都噗嗤一笑化解了尴尬。温姝好难得的有些佩服她，温姝末可真是个能忍的！

前庭离南院着实远，姚春提着大灯笼走在前面引路，她两跟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边走边玩儿。

渐渐地温姝末的身体就有些跟不上了，呼吸之间喘得厉害，步子也越跨越小。温姝好发现她又渐渐落在后面，就喊姚春停下来歇会儿。刚好前面不远就是落月亭，她把妹妹拉进亭子里按下去坐着。

这里为了方便观景，晚上也点了好几盏灯，尚算明亮。

温姝好翘着腿坐在软凳上晃荡，任性道：“不走了！你去帮我将衣裳取来吧。”

姚春理会到她是看妹妹走不动了才不愿意继续，心想早知如此又何必非要逼着她来。温姝好性格里的别扭跟固执就像两根麻绳，将她这个人越拧越紧。

“那可不行，这大晚上的，出点事可如何是好？”

温姝末看妹妹一副坐下就起不来了的样子，干脆耍起了赖：“灯明火亮的能出什么事？放心吧，你不回来我们不动。”

两个孩子赖在凳子上坐着，怎么说也不起身。姚春实在无法了，好在这里离南院倒也不算太远，自己快点去早点回不至于出啥事吧。

“那行，不过你们可千万别出亭子乱跑，就在这儿等我回来！”

雪天里即使不停地清理积雪，也还是难免会路滑。姚春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狼狈，她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想着早去早回。两位姑娘看着她离开的样子，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落月亭里冷清，她两不咸不淡的打了会儿岔，便有些乏味了。恰巧在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道声响，温姝好很快就铺捉到了，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你听见了没有？”

在这四周被夜色衬托的影影绰绰的亭子里，姐姐突然神神叨叨的来了这么一下，把温姝末吓得连呼吸都缓了片刻。

她颤着声音讨饶：“姐姐，你可别吓我······”

温姝好细听之下，声音好像又没了。正当她想放置一边不予理会的时候，那动静就又响了起来。

她忍不住起身道：“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温姝好不顾妹妹哀求的目光，兀自走下了亭子，沿着湖边往发出声音的方向寻去。她心里其实也有些犯怵，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凶猛野兽。相府里不可能有那些，最大的可能还是人。只是这除夕夜里，大家都在前庭伺候着，谁跑到这儿来干嘛呢？

心中的好奇压制住了那点恐惧，她放轻步子慢慢朝着灯火不及处的假山靠近。

而落月亭里，温姝末眼看着姐姐走的越来越远，然后整个被黑夜吞没了。她嘴一撇就快要哭出声来，心里怯懦的默念着：姐姐，回来吧，我害怕······

时间感觉是那么的漫长，温姝末坐立难安，实在是等不住了。她突然惊起，朝着姐姐离开的方向踉跄着追去。

温姝好人都已经站在假山外了，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窃窃说话声，还伴随着奇奇怪怪的呻吟。

突然！从她身后来时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惊呼：“啊！姐姐······”

这声尖叫也惊扰了假山内的人，里面的人闻声便仓惶逃走了。温姝好紧跟着追了进去，却被假山体七弯八拐的形态挡住了视线，根本没见到人影。

只是脚下刚好踩着了什么东西，她趴在地上踅摸到一根木棍子，手感像是发簪。因为心里害怕温姝末出了事，就迅速把东西揣进衣服里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