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禄去打听情况,盛惟乔等人则专心听着孟归欢这阕采桑子:
“厚朱沉紫甸甸开,开烬妖娆。
慵理墨袍,乌鬟松绾檀簪翘。
一枝却比春杏艳,艳极如烧。
韶华满梢,白玉黄金何足道注1?”
“这阕毕竟是花了会功夫才写好的,比方才那阕咏粉葵的更漏子好多了。”听完盛惟乔就说,“乌鬟松绾檀簪翘这句有点意思,你们仔细看,那盆墨荷恰有几瓣花瓣略显凌乱,正仿若鸦鬓之上斜插乌檀木簪子,跟前句慵理墨袍连起来,活脱脱是美人媚态横生的景象。”
敖鸾箫则说:“最后那句白玉黄金何足道,似乎有轻蔑白、黄二色菊花的意思。本来菊花别称黄花,盖因黄菊最早也多,白菊亦不算少见。这两种颜色都被说不好的话,底下那些后面上去的黄菊跟白菊,若无反驳,却难免要逊色一筹了尤其墨荷确实比白菊跟黄菊罕见。”
说话间盛禄预备的那两盆菊花已经送了上来,他们看着,微微挑眉:
那盆玉指点金花瓣纤纤细细,粉粉白白,总体可以说是粉菊,只花蕊附近透出黄色来,也还罢了但那盆沽水流霞心瓣淡黄,外散的针管状花瓣呈现出荼白之色,只在尾端的背面开始有些粉色注2。
好看是非常好看的,然而也不知道是那孟归欢从哪里得知了消息,还是无意中撞上,却恰好用一句词给踩了。
“也不必太过挂心。”盛惟乔想了想,安慰众人道,“自古以来咏菊的名篇,最多的就是黄菊与白菊,孟归欢区区一阕名不见经传的采桑子,又算的了什么?”
其他人倒没什么,敖鸾箫不免紧张,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功课不行,方才盛惟乔让他给玉指点金还有沽水流霞写诗作词,他就觉得压力很大了,现在又赶着一句“白玉黄金何足道”在前,敖鸾箫手心都出了汗,翻来覆去的想着如果输了怎么办?如果被嘲笑怎么办?
盛惟乔正侧头跟盛惟妩说话,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倒是公孙应姜看的清楚,悄悄伸出脚,正打算踩一下盛惟乔提醒,门忽然被推开,出去了好一会的盛禄可算回来了。
他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还有点气喘,行礼之后苦笑着道:“规则制定不严,叫那孟小姐钻了空子,说是没讲过词作必须跟花同时上台……好在那位小姐的才华就那么回事,想来耍这点小心机也无济于事!”
又说,“小的猜那孟小姐也未必是为了赢才这么做,想来是因为她跟那赵小姐素有仇怨,之前赵小姐讥诮她那盆墨荷虽好,却未必能作出与之匹配的诗词。这孟小姐不甘受辱,故而花了这半晌功夫,也一定要给那墨荷配首词,免得往后再同那赵小姐见面时,被她翻出旧账来羞辱。”
盛惟乔想想也是,说道:“不过还是下不为例的好,以免节外生枝。”
本来她只是过来看看热闹,无所谓是否夺魁的。
但现在为了从高密王还有孟氏的争斗里撇清关系,这个魁首就很重要了。
哪怕运用一些手段,她也非拿下不可!
盛禄欠身道:“小的明白,小的方才已经跟人说了,待会司仪就会宣布。”
片刻后,司仪果然上台宣布了补充的规则,就是如果要以诗词为花增色,必须跟花同时上台,过时就不算了。
这时候盛惟乔看了看屋角铜漏,对绿锦说:“也差不多了,且搬一盆下去吧!”
绿锦闻言,没有动手,却立刻走到角落里的长案畔,卷了袖子铺纸研墨,待会好将诗词与花一块送到楼下台上。
盛惟乔转头对敖鸾箫笑道:“表哥,可要麻烦你了!”
见这情况,敖鸾箫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他去长案前苦思冥想,公孙应姜才拿手挡着嘴,凑到盛惟乔跟前笑嘻嘻道:“姑姑,敖表叔很勉强的样子,依我看,待会不定还得姑姑自己来。”
盛惟乔其实也不是非要让敖鸾箫上阵,因为之前看了赵桃妆跟孟归欢的水平也不过那么回事,她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勤奋刻苦的人,跟这两位打个平手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敖鸾箫既然在同行之列,这位转着弯的表哥又是专门在念书,到现在都没接手家业的重点是他比盛睡鹤只小一岁,却到现在都没考取功名盛惟乔不免担心,有这种吟诗填词的机会,如果不喊他上,他会不会认为自己看不起他的功课?
毕竟她跟敖鸾箫虽然是以“表哥表妹”相称的,实际上并不熟悉,还处在客客气气的阶段,种种地方,自然要多方考虑,免得存下罅隙,让祖辈为难。
此刻听了公孙应姜的提醒,微微蹙眉,向敖鸾箫望去,果见他捏着鼠须笔,脸色涨红,好半晌都落不下去。
这时候盛禄察言观色,圆场道:“小姐,依小的说,无论是方才那位赵小姐,还是刚刚让人读了一阕采桑子的孟小姐,均是女儿家。您如今请敖公子代笔,固然赢是稳赢的,只怕回头她们知道了,必要说您胜之不武。”
敖鸾箫闻言,如获救星的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看向盛惟乔,简直从头到脚写着“求放过”三个字。
盛惟乔嘴角微微抽搐,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位敖家表哥好了,怎么说也是六岁开蒙,请塾师日日教导大的,据说敖家老太爷对长孙的功课非常重视,差不多每天都要亲自过问的看这表哥的样子也不像是惫懒耍奸不肯用功的,就赵桃妆跟孟归欢那两阕词,这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这些腹诽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好说出来的,遂拿金臂钏挽了袖子,无奈道:“盛禄你说的对,那么还是我来吧!”
她文采……她这么不用功的人其实也没什么文采不文采的,不过双亲跟盛睡鹤那个兄长都是舞文弄墨之人,自幼耳濡目染,一般的填词作诗还是难不倒她的。
这会打量两盆菊花片刻,指了指玉指点金,说:“搬这个!”
继而拈起敖鸾箫搁下的鼠须笔,略作思索,就挥毫成了一阕南歌子:
“笑将红酥手,
婉转调金粉。
镜中芙蓉自含春,
且记额上蕊黄淡淡匀。
慵妆垂青丝,
慢束绿罗裙。
频随西风眺绣门,
却忘指尖轻染一点痕注1。”
她写完之后,盛惟妩虽然不怎么懂,但还是立刻叫好:“方才隔壁那孟归欢咏墨荷花了好长时间,哪像姐姐这么快就成了?”
敖鸾箫也赞道:“表妹真是心思灵巧,这是将玉指点金比拟成梳妆打扮、等候情郎的女孩儿了,红酥手不但应了玉指点金品名中的玉指,亦传神的写出了此花花瓣的粉白之色前两句加起来,等若是直白的道出了花名之后的镜中芙蓉、额上蕊黄,更是写尽此花的风流袅娜,如美人双颊含春,轻抹蕊黄。”
“后面的垂青丝、绿罗裙,当指花萼花径花叶无疑!然而末句的指尖一点痕,却又呼应前文与花名,却比方才那两位小姐远远胜过,为兄更是望尘莫及!”
盛惟乔不在意的吹了吹墨痕,笑道:“表哥是谦逊了,我这几下,也就在同样不好好念书的闺阁女儿里头不显得丢脸。”
她知道敖鸾箫此刻的称赞很有些转移尴尬的成分在里头,也不点破,看看墨渍差不多干了,也就拿起来递给绿锦,示意她找人连花一起送下去。
这时候盛禄上来说:“还是小的去吧!”
见盛惟乔点头,盛禄双手接过写着南歌子的信笺,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这才捧了那盆玉指点金下楼。
他下楼时着实有点庆幸之前出语让盛惟乔亲自上场时,其实他是捏了把汗的,毕竟像盛惟乔这样的条件,作为盛家家生子,居然没听说有人夸奖这位小姐的才学,实在很让盛禄担心这位小姐是个绣花草包……
然后为了不至于激怒这位小姐,她填的词再惨,盛禄也不敢不用。
万一词填的惨到把好好的花都给带累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现在盛惟乔这阕词虽然跟惊才绝艳没什么关系,但场面上倒也不至于拿不出手,他可算是放心了。
盛禄特意准备的这两盆菊花,虽然是内定的魁首,但无论品种的珍贵还是品相的标致,也都是无可挑剔的毕竟他的目的是让主家来的公子小姐赢的开心赢的畅快,而不是为了设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局糊弄众人现在还是他亲自搬上场,才踏上高台,四周就响起一片热烈的喝彩声,有跟他打招呼的,有问候的,有夸花的,有问他这盆花可有诗词相配的……
热闹了好一会才在司仪的再三安抚下消停,这情况让楼上的盛惟乔等人都有些无语:这内幕也太明显了吧?
注1自己填的,具体水准请参考剧情进行理解。
注2参考图片描写的,有误差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