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因为锦华的事月川总不能安心,从倚峦殿回来,月川才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她的日常便是早睡晚起。
本来嘛,公主的生活就是舒心惬意的。
虽是惬意,今日月川却连懒觉都不能睡。
锦洛又闲不住,一大早闯进偏殿把月川吵醒,要把挺尸在床上的她拉起来带出宫。
月川无奈长嚎,这小子,要烦死她!
她睡眼惺忪,对锦洛喃喃:“虽说锦洛知道带我出去玩是有一份孝心,但是前几天才出去过,今天又非要去,有些强人所难啊。”
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向他摆摆:“乖,要去自己去,别让我心烦。”
锦洛拽她被子:“本皇子带你出来是抬举你,月川怎么还不识抬举?快起来,你怎么这么懒!”
月川不满:“要去自己去。”
月川裹紧被子死赖在床上,锦洛扯不动,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床边的桌子旁,喝着她殿中的婢女端来的热茶,好不惬意,好似他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二殿下,刚才硬扯月川被子的人根本没存在过。
“月川,月川,月川…”
月川:“……”这小子存心跟她作对,直念得她心烦,将头钻进被子里打算不再理他。
锦洛对付月川有的是办法,未几便放下茶杯,凑到她耳边念。
月川睡意全无,气得一把将被子盖他脸上。
锦洛嬉皮笑脸掀开脸上的被子,道:“你早就该起床,还挣扎这么久,浪费本皇子口舌。”
月川穿鞋下床:“来人,更衣!”
见她穿着里衣,锦洛语气里有些失落:“唉,还以为你没穿衣服呢。”
意料之中迎接了月川砸开的鞋,“混小子胆肥啊,竟敢消遣我!”下一刻又‘送’他另一只鞋。
宫女进来洗漱更衣,锦洛还不打算出去,踱步到靠墙的书架旁,本想抽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发现尽全是浪荡悠的书,抽一本出来随意翻翻。
要说浪荡悠一人也写不出一整个书架的书,可月川对此痴狂,一样的书要收藏好几本。
快速地扫过书中的文字,他有些汗颜:“本以为你是博览群书,没想到只会看这些无聊的,也不怪人都说平望不学无术。”这话其实是说玩笑话堵她。
月川正举着双臂让宫女给她穿衣:“是是是,我才疏学浅,当然是没有大名鼎鼎的二皇子殿下有才,就爱好看这些个没品的书。”
锦洛心里暗自发虚,怎么这显得好像他自己骂自己。
月川自小跟着最严厉的席幕郧阳学习,以前就被要求熟读各类书籍,其实是看过很多书的,大多看过的都已烂熟于心,偶尔翻看就当温故知新,不常看的都搬去衡煌宫,只留下少许她看不腻的,放在自己的寝宫,权当没事时打发无聊,当然,她看不腻的从来就只有浪荡悠的书。
锦洛道:“看来你是真喜欢浪荡悠的书。”
月川撇他一眼,心道废话。
像是打定了主意,锦洛“砰”的一声合上书册,听到声音的月川不禁心疼自己的书,瞪他一眼。
锦洛叹:“唉,既然月川是真心不想陪本皇子出宫,就不勉强你了。”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摊摊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就往门外走,语气里满是遗憾:“哎呀,可惜啊……”
月川欣喜:“二殿下慢走,我就不送了。”
“可惜今日,本皇子一掷千金,在红阁买了浪荡悠的戏剧专场,看来只能孤自欣赏了。”说话间已经到门口。
“慢着!”身后传来月川的声音,锦洛唇角微勾得意地浅笑,却没停下脚步,还在继续往前走。
月川恨恨,知道她得知是浪荡悠的专场就一定会去,这锦洛绝对是故意的!
“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锦洛得意:“月川翻脸挺快啊,你不是说不去吗?”
“我改变主意了,动作快点!”月川催促小宫女。
顿时弄得小宫女们手忙脚乱,手上动作快了不少,未几,盘上最后一缕发丝,总算打理完毕。
“走吧。”月川自觉,路过他率先往早已候在门外多时的马车走去。
看着突然这么积极的月川,锦洛失笑,无奈摇摇头,跟上她一起走。
两人纷纷上车,才走不远,月川从车里探出头来对车夫说:“不忙出宫,先去一趟倚峦殿。”
平望公主发话,车夫忙应是,调转马头往倚峦殿去。
车内,锦洛挺好奇:“去找锦华做什么?”
“当然是带她出去玩儿啊。”
“我不去!”当锦华知道两人的来意后,直接拒绝,丝毫不给面子。
原以为锦华还在睡觉,没想到这么早就起来了,只是现在这情形跟没起床一样。
好说歹说劝了半天,直到坐在红阁雅座里的时候月川都还是晕乎乎飘飘然的……看着坐在旁边正在把玩玉石酒杯的锦华,难以置信!月川热泪盈眶,锦华终于听她的话了!
锦洛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刻意不让锦华听到:“月川,你在锦华面前是不是太没面了?”
月川好心情一下没了:“死远点儿!”
“你们在嘀咕什么?”
“啊那啥,也没什么,和你二哥商量等会儿的剧情呢。”
本都是熟知的剧情了,锦华兴趣缺缺:“无聊。”
锦洛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敢告诉锦华”的表情,扯着嘴角意味深长的“噫~”一声,对月川的嫌弃表达得淋漓尽致。
一段弦乐响起,竹帘后人影卓卓,乐师起乐,剧场要开始了……
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堂安静下来,这边的三人也不再嬉闹,都将注意力放在戏台上。
......
月川很喜欢剧中养花的那段,男主人公在一偏远小镇上养花,却从不卖花,大户人家拿名贵花种来请他养,养成后送回去装点庭院,而他主要是写文得报酬为业。
他的院中有数不胜数的花,其中不乏世间少有的珍稀花,每天为它们浇水。
他盼着春日来临,因为春来,花开,她会来。
......
当下月川观剧中养花郎,想起作者浪荡悠写的另一篇《迎春曲》:
【那些时节,我最慕春日,那时半城绿柳都长出新芽,一派盎然不说,最让我心喜的是,她来看望我的时候,刚好是在春日里。】
【所以此后我总会下意识以为,只要春天来了,她就会来。】
【......】
月川喜欢浪荡悠的一个原因,是他的字里行间总是真意,他所创的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影子,通读他所有文章,好像他的文都只为一人而作,都是一个故事,那人便是他的妻。
一生作一文,一世为一人——他应是很爱很爱他的妻。
月川喜欢浪荡悠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有她向往的生活,比如剧中那养花的人——
他有半城绿柳、一院繁花。
他在寄给她的信上只问衣食冷暖,却把满心爱意写在编故事的书册里。
他的情话只回望从前,不敢奢望以后:“能同你一起长大,也不枉我荒度一生。”
他在书里悄悄说:“那时午后的暖阳从木屋的小窗照进来,你睡着,我偷吻你眉......余生无憾。”
他好不惬意,终于在春日里等来了她。
月川爱读浪荡悠的文,因为人总有憧憬的东西,她在皇家周旋多年,日子不能随意洒脱,只能憧憬浪荡悠文中的悠闲。
小时候读书时,席幕郧阳教到北疆阳生的文章--《醉酒》,月川被逮起来回答问题,难得一次她能答出让席幕郧阳满意的答案--
“我倒没有什么精准的答案,只能说,人世多苦难,当如北疆阳生先生那样肆意北疆,醉看人生,方为《醉酒》。”
课下她还感叹:“要是可以,我倒真想去一个偏远的地方,虽然偏远些,但那里很美,要么有满城的花,要么有满城的柳,买二三亩田地,建一间小屋,每天就养养花,看看书,闲来提笔作文,坐月下桌前独饮,便是这样荒度一生也算值了。”
可是她永远不能这样,因为放不下锦川,只能在这凡俗中纠缠。
儿时这样的话她常说,锦洛听得多了不免厌烦,每次都忍不住要嫌弃她一番,“整天跟我拽文,你烦不烦?”虽嘴上说烦,也只是笑笑,每次还是会耐心听她说完......这锦洛到底还是有点孝心。
想到这锦洛也不赖,月川徒然生出长辈般的欣慰,伸手去摸他脑袋,让本在看戏的锦洛一激灵,嫌弃地打下她的手。
月川含泪,吹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手背,继续看戏。
“还是有点儿意思的。”剧情比预想的有看头,锦华浅笑起来,说着也终于喝了一直把玩的酒杯里的酒,这酒够味儿,熏得她眉眼挤成一堆。
剧场谢幕,演员谢礼,第一场完。
月川见此也高兴,这么久,锦华总算笑了,看来这次带锦华出来透气没错。
浪荡悠的剧多,哪是用一天能演完的,所以锦洛挑的剧目只有少数几个,都是月川最喜欢的几个。
说实话,清晨锦洛说浪荡悠专场时,月川心里臭美的以为是专为她准备的,但是一整天的剧场看下来,她算是明白了--
这分明就是锦洛专为看人家白璐姑娘买的,全场都是白璐演,就没换过人。
人家都是看戏,他只看美人。
月川戳他,“好小子,敢情你是来看人家姑娘的!”看白璐一场一场的演,月川都有些打抱不平,“可别把人家累着了。”
“白璐姑娘自小就每天练这样的功课,哪像你这么懒?”
这小子实在不孝,竟公然说她懒,月川悲怆,她真是太失败了!
“呵,敢情你还跑去偷看人家操练功课了,好的不学学这些。”
“本皇子自然是没有见过,倒是想见,总比月川赖床时的姿态好看!”
月川撸袖子:“好小子!整天就知道嘴上戏耍本公主,今天我这个尊贵和蔼的公主就告诉你,什么是尊敬长辈。”说完就冲向锦洛。
手还没碰到锦洛,就被他抓住了双手不让她近身,月川扭动手腕要挣扎出去,奈何锦洛力气大,怎么都挣不脱,“放手!”
“不放。”
“我可是平望。”
锦洛浅笑,慢悠悠地说--“我不承认!”
将她双手提起高过她头顶,换成一只手握住她两只手,即使这样月川还是挣扎不了。
锦洛把她的脸勾起来仰视他,将脸凑近,“就算月川辈分高,但我好歹是个男人,月川是打不过我的。”说罢放开月川后退一步拉开安全距离。
月川后知后觉,她堂堂大狄的平望公主居然被这小子给当众调戏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奋力要发起第二轮攻势。
本想要再冲过去的,却突然发现锦洛狡猾地躲到了锦华身后,“你们两个别闹,马上最后一场要开始了。”
锦华发话,谁都不敢不从。
锦洛也知道现在月川惹不得,中间隔着一个锦华坐下,假装看不见她投过来的目光,目光里分明写着“等下再收拾你”。
......
《折抚花》是一个长系列的故事,故事分章节分篇,台上剧中人说:“......人世情义最是难诠,你总不敢承认,这其实被称为‘嫉妒’。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从来都不是福祸,而是,你不敢,我不管。”
台下,月川本要拿糕的手顿在半空。前段时间她做了个梦,梦里在她面前有个人影,她能断定这人,符香。
她对月川说:“公主装傻充愣,其实是嫉妒符香的吧。”
真是个可怕的梦,把她吓醒了,醒来听到蔻娘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她之后几天都不能安稳睡觉。
常有人评说《折抚花》,能分成不同的说法流派,有说这故事是讲一个“求之不得”的爱情故事,也有人认为这不是说爱情,而是暗喻一种别的情义,比如亲情......
有人认为这是亲情,于是就衍生出一种“不论之恋”的说法,明明是亲人却偏要相爱,想要逃脱世俗的纠缠,因为这是种世人所诟病的爱,所以一直不敢明说......月川最不赞成这种说法,简直是胡说!
本打算看完戏就收拾锦洛的,月川突然发现那小子早已没了人影,定是跑去找白璐了。
月川寻思着要不要去把他抓回来,可是细想下,锦洛都长大了,难得能有喜欢的人,说不定以后他和白璐这事儿能成,万一她去坏了人家好事不就罪孽了?还是先放个那小子一马。
可是接下来月川又发愁了,就她和锦华干干在这里坐着也不行,无聊得很,而且她看出锦华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色。
“锦洛跑哪去了?”锦华终于忍不住问,月川怵,锦华连哥都不叫了。
找姑娘谈情去了。月川想了想还是没说,这样对锦洛不厚道。
台上现下又没什么表演,整个大堂就只有不断的乐曲。
“锦华,要不去台上跳支舞?”月川试探性问道。说这话全然是听自己想看,锦华之舞号称第一,月川已经许久没见过了,本以为锦华会拒绝,出人意料,锦华微点头答应了。
月川立即叫来小二,让他去安排。小二知道她们是锦洛带来的人,身份一定不凡,听了月川的吩咐立刻就跑去安排。
未几,整个大堂响起与之前不一样的曲子。
其他人知道今日剧目已经结束,本打算再闲聊一会儿,喝喝茶就走了,没想到今天竟还有节目,都纷纷放下手中的事专注地看着台上。
锦华一袭红衣,周身缠绕的红纱,随着她的起舞漫天翻飞......
上台前,她说,“姨,这支舞,是迁临走前我为她跳过的,其实要在湖上跳才最美,那时我对她说‘等你回来我再为你跳一次’,可是,她没回来。”
这舞,不属于大狄传统意义上任何舞蹈的派系,配以轻功的灵动,总是她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却当得起天下第一舞,台下皆惊,不知是还了她的愿,还是迷了众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