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刘两家势如水火，谁都容不下谁，刘家是当今皇后的本家，刘丞相还是太子锦嵘的外公，按理说锦嵘应是向着刘家，荐息一直疑惑，为什么殿下会选他这么个荐家人？

后来他问殿下，殿下性子阴晴不定，荐息跟着他这么久仍然不能猜透他在想什么，殿下被问起时蔑然嗤笑，故意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的也是，要不我把你换了吧。”

“我说笑的。”荐息心知这是殿下不喜他这么问，便不再多问......

于此他还是不明白缘由。

作为荐家最受人尊敬的公子，荐息从来都不认为是多幸运的事，小时候他最清晰的认知，就是自己的父亲荐寄锡将军不爱母亲。

他却能从母亲的眼里看出对父亲的爱慕。

母亲最庆幸的是，能做荐将军府的唯一的夫人，荐将军一生一妻，也没想过纳妾，这是大狄多少女人羡慕的事。

荐寄锡大将军出生在大狄最显赫的荐家，荐家是帮着皇家建了大狄国的元勋之家，荐家人代代为将，个个都是用兵的奇才，荐寄锡年少时就跟着荐家先辈们行军打仗，在用兵作战上是被称为“战神”的人物，如今在朝中有权有势，而且荐大将军长得极好，大狄国“三俊之首”，多少人争着抢着想嫁进来，最终独独只娶了一位人。

可荐息从不这样认为——

记得小时候他故意打翻了为母亲熬好的药，他能闻到药中熟悉的异味，他比谁都清楚，这药和锦嵘殿下喝的如出一辙。

可那次却遭到了母亲的训斥，说他不懂事，然后让下人再去熬制了一份。

“可是母亲，那药......”

“我啊，是自愿的。”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那时荐息嘴唇开合想要说些什么，徒然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你们做这些到底图什么？

世人皆以为荐将军和夫人恩爱和睦，都赞是神仙眷侣，对此将军总是无言的浅笑，人就都以为是讨了将军欢心，但是荐息知道，父亲从来是笑不见底。

越了解父亲，就越觉得他的笑颜诡异。

小的时候荐息曾亲眼见到过，父亲将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砍了，理由是那人不老实当暗处的人，偏要出来露脸，夸了一句“将军真不愧是战神”。

至今荐息还记得当时父亲的神情，拎着那人血淋淋的的头，脸上始终是轻松悠然的笑，举着那个头对它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叫我战神。”

良广最是能看透他，曾不止一次的跟荐息说过：“虎毒不食子，而大将军却比虎毒。”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会真心待他，恐怕只有良广了。

荐息觉得良广这人是“想办法”的鬼才，但在有些事上却是一根筋。

当年荐息不过是用半碗白米救了他一命，他却当是重生，说要用“第二次”的生命回报荐息，荐息当他是说笑，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做了，直到如今。

……

荐府水深火热，越处于高峰的位置就越危险，荐息自小所见所闻，都是那些人恶心谄媚的笑，他时时刻刻都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连那个深幽的皇宫都比这荐府让人舒服。

他甚至有点羡慕那个住在宫里原本应该姓荐的公主，好像叫平望。

锦嵘殿下时常挂在嘴边，都是说那个外姓公主何等卑劣，据殿下所言，他一直很讨厌那个人。

“小息，我这样说她，你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又一次试探，殿下对比总是乐此不疲。

“不会。”荐息回答，自认话里没有半分谎意，那位公主，他从没有见过，就算有荐家的血脉，荐息对她都没有半分情义。

他也曾对那个公主抱有好奇，最疑惑的一点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赐予“平望”一号，按理说最尊贵最受宠的公主才能有封号，可她是个假的，连皇家的血脉都没有。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父亲，父亲的回答模棱两可，没有告诉他答案，渐渐地他也对此失去了好奇。

在皇宫的正殿顶层能望完整个皇城，荐息难得有空闲能一人独处，站在楼台上一眼望完皇城，眼下是大狄最锦绣繁华之处，荐息只有抽身出来才有闲心呼吸世外空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果然神清气爽。

他徒然一笑，心觉跟在太子身边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能随意出去宫门，不用一直呆在荐家。

他本想再深吸一次，结果差点让他岔了气……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咳咳…”他被吓一跳，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贪玩的少女又一次一个人跑出来玩儿，她总是热衷于这样的冒险，她很喜欢这座偌大的宫殿，每每冒到达一个新的地方都让她有成就感，这一次，她遇到了独自一人在宫里闲逛的荐息。

“你是迷路了吗？”

“……没有。”

“你要是迷路了我可以帮你找到回去的路，这里我熟。”少女灿然一笑，很喜欢自己说的这句话，“这里是我的家。”

荐息转头刚好看见她的笑容，在身前莲池的熠熠波光中，他一恍神，比起迷了路，倒不如说迷了眼。

他对她说：“我迷路，你能帮我领路？”

少女爽快答应：“没问题！”她得意，在心里默默夸一句自己聪明，又对他说，“我叫月川，你叫什么？”

“我叫……你可以叫我息。”他遇到个这么一个人，这次他不想做荐家的人，只是个普通的人。

“……息。”月川说完蹦跳到他面前，举着手在自己头顶上比划，对方比她高出足足一头的距离，“你好高呀！”

荐息笑起来：“因为我年龄比你大。”

“那我以后叫你哥哥吧，息哥哥。”

“……好。”荐息觉得神奇，在这宫里闲逛一趟，竟认了一个妹妹，而且这妹妹还挺讨他喜欢。

荐息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初见时，那时她才四五岁，宫中还没有她在乎的那些小辈，总是一个人在偌大的皇宫中探寻冒险，他也不知道她就是众人口中常提到的那位。

自从遇到了月川，荐息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往宫里跑了，每次去都能遇到她，而且是不同的地点，仿佛皇宫的所有地方都有她的身影，她总是对探索出皇宫的每一处有兴致，她喜欢这里的每一处。

这段时日不长，却让他难忘。

“息哥哥如果是我亲哥哥就好了。”那时跟荐息相处时月川常说这样的话。

每每这时荐息就问她：“月川希望我是亲哥哥？”

“那当然了！皇家的没有一个比我大的，都是小辈，月川一直很希望有个比自己大的哥哥呢。”她说着有些忧郁，然后调整心态，换了个话题，“息哥哥你住在哪里？今天月川可以送你回家。”

荐息失笑，还是认真回答她：“宫外。”

“宫外！”少女眼睛一亮，立刻开了兴致，“我从小都只呆在皇宫中，还没出去过呢，宫外面是什么样的？”

“没有皇宫里华贵，但有很多好玩的。”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对那神秘的外面世界心向往之，年幼时从没出去看过，只在师傅的只言片语中听说，“听舅舅说，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可是他只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玩意儿，从不带我出去。”

那时的小姑娘嘴里还时时挂着自己最敬爱的舅舅，还天真的相信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对他总是无所不谈，不像后来……尽管荐息知道她的城府深不可测，却只能如那飞蛾扑火。

“你不能出去？为什么？”荐息觉得奇怪，宫内的人要出宫有点麻烦，但不会禁止出入，这小姑娘从没出去过倒是稀奇。

“我不久前才能在皇宫中随便乱跑，以前都是禁止的。”

“为什么要禁止？”

“我说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我保证。”

“因为我不讨人喜欢。”

“怎会？”荐息失笑，一句不讨人喜欢也算是秘密的事，却被她说得这么神秘。

“那息哥哥喜欢月川吗？”

荐息犹豫片刻，有些难为情地点头。

“那好！月川也很喜欢息哥哥！”

月川喜欢跟荐息分享她生活中的一切：

“息哥哥你知道吗？昨日月川去娘娘那里，娘娘她有喜了！”月川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一句时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一个喜讯。

荐息坐在湖边长亭里一边翻读着课本一边听她念叨，月川一直在他耳边说着，昨日她活力满满，又跑了不少地方，得知了娘娘这个喜讯，昨晚为这事高兴得睡不着。

“不知道是个小公主还是小皇子，好期待！”

荐息很早就听说了这事，对此并不惊讶，问她：“月川希望是哪个？”

宫里近日有两位娘娘有喜，不知她所说的是皇后娘娘还是晔妃娘娘？

不知她是皇后娘娘宫中的，还是晔妃娘娘宫中的，荐息不好直接问她，心想着反正两位娘娘的产期隔了月数，到时候就知道了。

月川回答：“都可以，月川会喜欢宫里以后所有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