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回到宫中，月川将三两二钱仔细包好，托人寄到了武邑，心里大大舒了一口气，想来总算是还清了债，人也能活得坦荡了。

她以为自己能稍微过得舒心些，却不知为何近日来总做梦，夜夜睡不好，还都是一样的梦。

人都说睡醒了梦就忘得差不多了，偏偏她记得分外清晰，梦里常有一棵花树，正当花季，所以树上的花开得繁茂。

原本该是一场美梦，解梦的却说是不祥之兆，说是梦见花开的人，身边会有人离世。

明明是大热天，这话却听得月川身上冷气一阵一阵的，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她忧心忡忡好几天，却也不见身边有什么人出事，久而久之就放下了心结，当然她也没那个闲心孤自愁苦——

锦洛毫不耽搁，明着喜欢人家白璐姑娘，才约了一两次，过几天竟直接跑到太后那说要娶人了。

太后原本对皇孙们的嫁娶不多干涉的，但锦洛直言要去白璐当正妃，谁都知道，锦洛是以后要当皇帝的人，现在娶的嫡妻就是将来的皇后，怎能是寻常的平民女子，更何况还是个唱戏的。

祖孙俩僵持已经有段时间了，月川听到这消息时倒是淡定，毕竟她看到了那晚在山上小楼的两人，如今听说太后那边态度不明，打算做个人情，当一回媒人。

这一天月川到穆慈宫看太后时，太后老人家正在用早膳，见着月川非常高兴，忙吩咐下人上茶。

月川浅酌杯中热茶，顿觉心暖胃暖，自己毕竟是在这穆慈宫中太后呵护长大的，比起他处，还是太后这里最让她舒心。

忽然觉得，要是人不会长大就好了，成年人的烦心事可真多。

月川放下茶杯，用自己摸过热茶尚且温热的手捧起太后布满细纹的手，灿然笑道：“月川给太后请安！”

她一番作态颇轻松自然，敢这么随便跟太后请安的人，整个大狄恐怕只有她月川一个了。

太后心里一暖，心想自家女娃就算长大了，很多时候还是和以前小时候一样，尽喜欢在长辈面前撒泼撒娇。

“你这孩子，怎的不见长？”太后轻声说她一番，心里却是欣然，连日来的糟心一时都烟消云散。

言归正传，太后一手把月川带大，她心里的鬼鬼，太后不说全知道，至少知道一大半。

“说吧，今天哀家倒想看看月川怎么说锦洛。”太后道，今日月川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为了锦洛来的。

太后这么一说，月川当场尬住，她原先是想好了一大堆说辞，太后此番一说，直接给她整不会了。

稍微缓了缓神，既然太后这么说，她也不好再绕圈子——“月川认为，锦洛和那白璐姑娘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想让太后成人之美。”

太后作叹：“哀家实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事，可我们家不是寻常之家，锦洛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这明媒正妻，怎能是一个平民女子？”

“正是因为锦洛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月川觉得，白璐姑娘非常合适。”

太后不解：“月川这话怎讲？”

“太后您仔细想想，锦洛有刘家，以后何愁没有政治基石，自然是不必再多娶那些个贵家女子，若是多了个在朝中有靠山的妻，说不定还坏事呢，月川也算是了解白璐这人，是安份的性子，和锦洛正合适。”

“月川还挺了解锦洛。”太后和蔼轻笑，笑时眼角的细纹满是温柔，每每太后这样笑时，月川总是直直盯着她的眼，那里尽是岁月的痕迹。

太后的话月川很受听，心喜起来：“那当然了，锦洛那小子可是月川看着长大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小太监传唤的声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到！”

太后点头：“进来吧。”

月川听此便兴奋起来，说起来自上次节日后，她都好久没见到皇后嫂嫂了，忙起身跑门口去迎人。

待真正见到皇后本人，月川兴匆匆地上去就是一个轻拥，然后才想起来礼数，做了个屈膝：“皇后嫂嫂好！”

皇后见月川也欢喜，扶她起来，玩笑着戏说她：“咱们月川一个大忙人，怎的想着跑这里来了？”

“哪里忙了？正愁找不到事做呢。”

皇后进屋，先给太后行礼：“参见母后！”

太后点头赐座，皇后便优雅起身，坐到了太后旁边的位置上，月川也跟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皇后落座，敛起刚才和月川没说完的话题，一副看透她的了然样，又道：“那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怪只怪我太闲，就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月川嘴上状似抱怨，心里暗道，还不是为了您那不让人省心的儿子的事。

“倒不知是哪门子的事？”

太后接过话：“说来巧，她来求的事啊，和皇后你是同一件呢。”

皇后愣怔片刻，忙又起身行一个礼：“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道她太讲究，又让她坐回到位置上。

月川算是听懂了，忙问：“莫非皇后嫂嫂来也是为了锦洛的事？”

见皇后点头，月川心绪翻了几个来回，全然不知皇后是同意这门婚事呢，还是不同意。

猜测间，只见皇后微微启唇：“儿媳此番前来，是想求母后同意了这门亲。”

月川闻言心里大石落地，暗暗松一口气，却不敢多发一言，只悄悄偷瞟太后神色，让她没想到的却是，太后本是反对态度，听到皇后的话后却没有半点不满情绪，倒是一副不出她所料的表情——这婆媳俩倒是少见的默契。

沉默片刻，太后才对皇后道：“你啊，只要他要娶的不是那人，娶谁你都同意。”

太后一句话听得月川满脑子问号，那人？哪个人？难道锦洛有一个她月川不知道的人？还是说这二位知道了那位在柳城的女孩？月川想到这又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皇后这态度，显然是非常反对锦洛娶那个人的，可柳城的那位女孩与如今的白璐比起来其实别无二致。

太后的声音打断月川的思绪，只听她道：“既然皇后这个做母后的都这么说了，哀家也不再多言，自是同意锦洛娶那平民女子白璐。”

“......”月川凌乱，她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呢，没想到太后就这么同意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说情有些多余，太后那副态度，明摆着是同意让锦洛娶白璐的。

事情谈妥，皇后向太后请退，月川也不再多留，和嫂嫂一起出了穆慈宫。

等出了宫门口，月川终于忍不住好奇，向皇后问起：“好嫂嫂，您方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哪个？”

“就刚刚您对太后说的，不能让锦洛娶的人。”

皇后道：“锦洛身份特殊，不能娶的人多得是，又何止一个，倒不如就让那清清白白的平民女子来做。”

......

太后同意锦洛娶白璐的消息传得很快，当天就传到了锦洛耳中，知道是月川说的情，他第一时间就跑到平望宫来了。

月川以为他是专程来感谢她的，谁知这厮第一句话却是——“多管闲事。”

不识好人心，月川本来愉悦的心情一下就心里不舒坦了：“帮你说情，你该谢谢我。”

“谁要你说？”

“我不在太后耳边扇扇风，会同意你的事？”

“本公子自有自己的考量。”

月川嘿嘿笑，忽生起玩笑的心思，对他戏言道：“怎的？难不成三殿下喜欢的是本公主？”

锦洛白眼仿佛要翻上天，直道她说的是屁话。

......

自家的锦洛终于要成亲了，家里人谁都高兴，皇上大喜，特地赐给他一座华丽的新府。

月川去看的时候，府院尚且还没布置完全，却已经能见其中韵妙之处。

听说皇上本想送他一个完满的府邸的，他却特地求了个半成不就的，概是自己在这上面有自个儿的小心思。

除了赐新府的事，还有一件事最为重要，就是自婚期一定，皇上就专挑了个好日子，颁旨给了他一个太子的位置。

消息一出，各家有各家的主意，月川暗中派人去探查，这众家中，最欢的得数刘家，听说那刘老爷子笑得脸上又多了几道喜皱。

这刘家高兴，那帮刘相做事的宇文椽自然不会难过，月川碰巧遇到他，捏了捏他笑如灿阳的俊脸——“看你这样子，愁的哟。”

宇文椽拍开她的手：“三殿下如今贵为太子，自然是让人高兴的事。”

月川应着他点头：“是是是，本公主也高兴得紧。”

她确是高兴，把心情说给锦川听，“锦川，等以后锦洛登基了，我们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我们就去遥远的地方找个清静的地方落脚，就我们两个人，你说好不好？”

锦川认真点点头，想了想随后淡然道：“这要看我活不活得到那么久的以后。”

“一定会的。”

月川数日子盼着，终于盼到了大婚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她睡不着，有种仿佛是自己成亲的兴奋劲，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眠，索性开门去看，整个偏殿都罩进夜色，殿里的人都已经睡了，于是独自一人轻声踱步出了殿门，打算趁着夜色在宫中散散步。

独行一路，除了巡逻的侍卫没见着其他人，遇到侍卫队她都尽量避开，免得大半夜的闹出动静。

明天就是锦洛大婚的日子，此时皇宫处处挂红，和以往她熟悉的宫殿全然不同，别是一番滋味。

本打算闲逛一会儿就回去了，没曾想会遇到谁，意料外的，在花园的竹屋里遇到了熟人。

一个人坐在竹屋正中的木榻上，桌上置一笼半盏酒，月川看见他时，他刚好将一杯酒仰头饮尽，目光所及的画面颇有意境，月川欣然抬步走了过去。

轻轻走进竹屋，无言在他对桌的位置落座，对方看见她始终没说话，只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她，随后在旁边的木笼里取了干净的杯子，为她斟上好酒。

月川端起酒闻了闻：“成亲前最后一夜的单身酒？”

“也可以这么说。”锦洛失笑，又为自己倒满一杯。

“怎么一个人，这种喜酒就该找个人陪着才走意思。”

“这不你来了嘛。”

月川嗤鼻：“刚好遇到罢了。”

“世上多巧，总会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