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百鬼（下）

1

樱姬轻轻一推，元蓁的心门随即被打开了一条缝。一缕七彩的光不断地从门缝之中溢出，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将这世界看个清楚。

见状，樱姬便开始缓缓地将自己的灵识探入光芒之中。

本来思绪快要被空白所占据的元蓁，此时脑海中却不断地闪现出许多杂乱无章的记忆。思绪一时陷入凌乱的元蓁，根本无法辨认。随即，一块记忆碎片从众碎片之中脱落，好似一块敲门砖，砸向元蓁那尚且还留存半分清醒的意识。一瞬间，元蓁脑海中剩余的那些纷乱的记忆碎片消失了，只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身影。元蓁残存的灵识不受控制地开始靠近那模糊的身影。

当距离越来越近，当身影越来越清晰，元蓁竟发觉，那是个与她自己生得别无二致的人。可那人虽有着与元蓁相同的样貌，衣着打扮却全然不同。“你，是谁？”元蓁开始不自主地询问起来。只见那女子微微一笑，目光荡漾着一片清澈，随后她伸出一只细指，指向元蓁，缓缓地道：“我，就是你。”女子依旧一脸笑容，正想要继续开口说话时，一片空白却猛然袭来，紧接着，元蓁便感受到一阵难忍的疼痛正不断地涌入她的脑中。

樱姬的摄魂之术在此时已经完全生效了。元蓁仅存的一缕意识，随着摄魂之术的不断深入，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2

樱姬在心门逸出的光芒之中探到了不少东西。

“呵，真是有趣。”樱姬将灵识收回，对心门之内所隐藏的更多的秘密透露出极大的兴趣。她向前迈了一步，要将心门彻底打开。

然而，还没等樱姬碰到门面，一支银针便在后方朝她袭去。

闻声，樱姬灵巧地一躲，只见银针深深地嵌在了心门上，随后便化作一缕白烟散去，没有了踪迹。

樱姬转眸朝银针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着白衣的俊俏男子正目光凌冽地盯着她。不，樱姬转而一想，这男子的目光，何止是凌冽，其中更不乏赤裸裸的杀意。樱姬提高了警惕，双手瞬时便做好掐咒的准备。

“这里，不是你能够涉足的领域。”华灼心中怒火未消，一字一句如冰般生硬冷漠。“既然你已经犯了禁忌，那么本君便留你不得。”华灼话音刚落，一挥长袖，数百根沾满奇异毒药的银针便毫不留情地迎着樱姬而去。

早已做好战斗准备的樱姬腾空而跃，双手迅速掐咒，很快便筑起防御的阵法。不料，华灼的法力远远在她之上，再加上他此刻已有杀心，手法更是咄咄逼人，以致樱姬的阵法没有抵抗多久，便立刻破碎瓦解。阵法被破产生的冲击力，让樱姬来不及躲避，她被逼迫得连连后退，还不小心中了一根毒针。

毒针的见效很快，樱姬还没来得及尝试调息内息，毒性便迅速在她体内蔓延。她的嘴角止不住地流出鲜血，将她白色面纱的一大片都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她捂着伤口，用参杂着畏惧与警惕的双眼看向华灼。

华灼沉默不语，缓缓迈步朝樱姬行去。他决然一挥长袖，一支泛着冷气的长剑便迎面指向樱姬。受伤颇重的樱姬艰难地喘气，毒性已经渗入到她的五脏六腑，令她痛苦万分。她想要逃离，但是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这次，她怕是在劫难逃了。樱姬没有再看华灼，默默闭上了双眼。

然而，空中的那把长剑迟迟没有落下。

随后，华灼低沉的嗓音在她上方传来：“本君以前答应过她，不会轻易杀生。本君，会遵守和她的约定。”

闻声，樱姬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华灼那双冰冷的眸子。

“此毒会让你承受剧烈的体肤之痛，一个时辰后会自行解毒。”华灼面无表情，接着道：“你知道得太多，本君会消除你这一段的记忆，以免日后再生事端。”华灼话音刚落，便一手掐诀，轻轻朝樱姬一挥，抹去了她在心门之中所窥探到的那些秘密。

3

玉静信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他疾步走入一间破旧的寺庙，见庙内生起了一个火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悉心照料着一个尚且昏迷的女子。见状，玉静信随即便将脚步放轻，行至白衣男子身旁，低声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中了摄魂之术？”

华灼没有转头去看玉静信，只是一直将目光停留在火光之中，随后淡淡地道：“无妨，我已经处理好了。她没事，只是魂魄受了些许损伤。我已传输了内力给她，助她尽快固灵。”华灼面无表情。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丝疲惫显现在他脸上。

“唉，我要怎么说你才好啊！”玉静信摇了摇头，顺势盘坐在华灼身边。“你保护得了她一时，怎么保护得了她一世？她命该如此，注定受苦受难，你又何必涉足于此呢？”玉静信心中满是郁闷，从怀中掏出一瓶准备好的淡酒。

“你不必劝我，她会有如此的遭遇，皆是因我而起。前世我对她亏欠太多，没有保护好她，这一世，不论怎样，我都不会再让她受苦。”华灼接过玉静信递来的淡酒，抿了一口。

“玉竹……”玉静信还没有说完，他刚到喉咙的话语便被华灼的一个眼神给逼退了回去。心领神会的玉静信朝华灼随意摆了摆手，笑道：“好，好，此世只有华灼，不再有玉竹。好，好，我以后不再提便是。”玉静信抿了口酒，用长袖抹了抹嘴角残余的酒水。

凡间的淡酒纯良，入口的瞬间便让人唇齿留香，因此一直是玉静信最钟爱的酒类，没有之一。玉静信知道，在他面前这个尚且昏迷的女子，一直都是华灼最钟爱的人，没有之一，就如同玉静信他自己对凡间的淡酒如此深情一般。

4

天边，一缕晨光悄悄探出头来。微弱的光芒所照耀之处，被囚禁在阵法之中的恶鬼消失了踪影。

菀桑柔接连救治了不少被吸食魂魄的百姓，连续的法力输出令她疲惫不堪。

在修补好最后一位受难百姓的魂魄之后，她随便找了个角落，便跌坐在地上，想要歇一歇脚。

仰头看着天空逐渐变亮，菀桑柔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一瞬间，不远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将菀桑柔整个人惊醒。

她迅速起身，向四处张望。

随后，她便看见一个女子倒在地上，没有丝毫动静。

菀桑柔急忙小跑过去。

只见那女子浑身的衣裙都被鲜血染红，连白色的面纱也红了一大片。菀桑柔将倒地的女子扶起，靠在墙边，随即将自己的灵识探入女子体内，查看她的伤势。

“魂魄被强大的法力所伤，体内有剧毒残留。”菀桑柔收回探查的灵识，眉头紧皱。她之前出来得比较急，并没有带上草药筐，如今女子的伤势过于严重，仅仅凭借她个人的法术是根本无法医治的。

菀桑柔当机立断，便输送自己的一部分法力给女子，以缓解她的伤势，打算带她回客栈再进行治疗。菀桑柔见女子戴的面纱已被血色染红，便伸手想要将女子的面纱摘下。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女子的面纱，便被女子一只瘦弱的手给挡了下来。

樱姬虚弱地睁开双眼，没有力气说话。见菀桑柔正想揭开自己的面纱，她便有些警惕地看向菀桑柔。随即，樱姬两只瞳孔莫名地放大，似乎情绪比较激动。她方才挡住菀桑柔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

菀桑柔见女子反应较大，以为女子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便轻声安慰道：“好，你先冷静，我不摘你面纱就是了。”

闻言，樱姬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便慢慢松开了紧紧抓住菀桑柔的那只手，眼神之中，隐隐泛着难以察觉的炙热。

“姑娘，你不用害怕，我是疗灵师，是来救你的。你受伤过于严重，我带你去我落座的客栈里医治，我的草药都在那里。”菀桑柔将樱姬小心地扶起来，缓缓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不久前，樱姬被华灼重伤后，便独自离开那间寺庙。受伤过重的她，为了保护自己，便敛起了气息，四处寻找落脚养伤的地方，到最后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因而昏迷倒地。倘若没有遇到菀桑柔，她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樱姬随着菀桑柔缓缓地移动着，眼神之中的几分警惕已经褪去。她仔细地将菀桑柔的容貌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

瞬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樱姬的太阳穴袭入，她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见状，菀桑柔停下脚步，一只手掐咒，随即便向樱姬体内注入自己的法力，让自己的灵识在樱姬体内游走，缓解她的疼痛感。见樱姬慢慢镇定下来，菀桑柔才敢歇了一口气。

“姑娘，你还走得动吗？”菀桑柔朝樱姬投去关切的眼神。樱姬随后便轻轻点了点头。面纱遮住了她的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

樱姬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头痛剧烈。自从在寺庙之中与华灼一战后，每当樱姬想要回想在元蓁心门所探到的秘密时，她的脑海便会一片空白，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便会钻入她的脑中，令她痛不欲生。樱姬记不起自己为何会缺失了这一段的记忆，她只把这当作是自己受伤过于严重而产生的后遗症。

5

天完全亮起来了。

沉睡的邶风镇恢复了活力。

一早醒来的百姓们陆陆续续出门干活。街道上，不少的商贩已经开始热情地吆喝。

菀桑柔扶着樱姬缓缓穿过热闹的街道，感触颇多。

起初菀桑柔是为了寻找吸食苏大爷魂魄的源头才进镇的。正巧，她遇上了百鬼夜行。菀桑柔猜测，苏大爷很有可能是某天晚上行夜路的时候，遇上了百鬼夜行，年老的苏大爷被恶鬼吸食了部分的魂魄，残余的魂魄则一直支撑着苏大爷的生命。可残缺的魂魄阳气不足，根本无法支持苏大爷正常的生活，因而苏大爷才会一病不起，不省人事。如今，她已找到病情的源头，并且掌握了医治的方法，待到事情结束，她便能回去将苏大爷医治好。

菀桑柔转而回想了一下经历过百鬼夜行的夜晚。她看了热闹的人群一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身为平凡的百姓，他们在夜间入睡后并不能察觉到百鬼夜行的存在。他们在百鬼的刀尖上走了一遭，而因为时机未到，便并未被鬼魂勾去魂魄，得以继续在阳间存活。这些幸运的百姓并不知道，在漫长的夜晚里，有多少不幸的人是在恐惧之中失去生命，有多少不幸的人是在恐惧之中坠入无尽深渊。当黎明到来之时，百鬼夜行失去效用，得以存活下来的百姓继续热情地拥抱着温暖的阳光，却不知道，有多少的孤魂会在冰冷的冥界里无尽地游荡。

菀桑柔的心情开始有些沉重。情至深处，她的鼻头不禁一酸，两只清澈的眼睛里随后便泛着些许晶莹的泪光。菀桑柔伸出一只手，用袖口随意抹了抹眼睛，佯装是在抹去飞进眼睛里的一粒风沙。

穿过热闹的街道后，菀桑柔看到了不远处的客栈门口旁，有一个令她熟悉的身影。“阿蓁！”菀桑柔喊出声来，不禁加快了步伐。在一旁的樱姬瞬时提高了警惕，她认出了元蓁。樱姬抓住菀桑柔的一只手紧了紧，佯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见状，菀桑柔便将脚步慢下来，好让她的病人减轻些苦痛。

听见呼喊声的元蓁转眸看去，见菀桑柔正扶着一个虚弱的女子，便慢步朝她们行去。樱姬见元蓁有意靠近，心中暗叹不妙。正巧，几个健壮的男子从她和菀桑柔面前经过，樱姬便趁机松开菀桑柔的手，快步朝反方向行去，隐没在人群之中。菀桑柔一惊，随着樱姬离去的方向追去，却已经看不到樱姬的身影。

“柔儿，方才那位，是你朋友？”元蓁行至菀桑柔身旁，问道。

“她是我不久前救治的病人。可不知为何，她却突然离去。”菀桑柔四处张望着，却没有任何发现。“她还身负重伤，我担心她会出事。”菀桑柔一张圆润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6

一个时辰过后，菀桑柔与元蓁寻人无果，二人便猜测那女子有可能是随着熟人离去的，因此不告而别。想到这里，菀桑柔和元蓁便回了客栈。

“柔儿，多亏有你救治，镇上的百姓才能安然无恙。”元蓁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菀桑柔。

“无妨。”菀桑柔接过茶水，淡淡抿了一口，心里忍不住会想起那个满身衣裙被鲜血染红的女子。

“阿蓁，此次行动，可有何收获？”菀桑柔随即收回游走的思绪，切入正题。

闻言，元蓁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放置在桌上。

“里面是一粒药丸。”元蓁淡淡启唇，随后打开匣子，一粒黑色药丸正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就在两三个时辰前，元蓁凭借华灼深厚内力的帮助从摄魂术之中恢复过来。当她醒过来时，华灼已不见了踪影，只给她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药匣子。

华灼在信上写道，那施展摄魂术的女子口风很紧，他并不能从那女子口中询问出有用的信息，他重伤了对方，随后让她趁机逃了。另外，华灼在信的下半部分还写下了一些能够助元蓁固灵的方法。最后，华灼在信上提及道，药匣子是他从女子身上搜罗到的，对查明女子的身份应该会有帮助，于是他便将匣子给留了下来。药匣子里本身有两粒药丸，华灼取走了一粒，说是当作此次帮助元蓁的一份报酬，日后剩下的人情，要让元蓁慢慢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