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虎狼（上）

1

自三界脱离混沌，走向天地秩序之时，白狐一族便已存在。白狐一族皆是九尾狐，乃是灵性十足的物种。白狐全族于天地之间灵气最为深厚之处建了居所，以助修炼。多年来，狐族众人潜心修炼，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并入仙道，光耀全族。

白狐帝共育有五子，三子两女。其中，狐帝长子于千岁时育有一子。然而，狐帝并没有为其第一位狐孙取名。

据说，是当年长狐孙诞生之日，天象大变，甚是凶险万分。狐帝觉着长狐孙身藏戾气，若是不好好引导，将来怕是会危害天地。由此，狐帝便将为长狐孙取名一事一拖再拖，想着待引导其领悟仙道后，再由其自行于三界之间历练，从而顿悟其名。

自此，狐族众人皆唤这位狐帝长狐孙为“小六”。此别名起得甚是随意，只是简单地按着狐帝五子的顺序而顺下来的。

自小六记事之日起，他便整日被狐帝抓着去狐狸洞里打坐、练功。孩童顽皮的天性早在他刚开始学会走路时便已经被磨灭得一点儿都不剩了。

每次在他练功时，狐帝都会苦口婆心地教导他，说他天带煞气，需比同族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来修炼，才能净化煞气，得道成仙。

一开始，还未懂事的他并不知狐帝的这番教导所为何意，只管一心按着狐帝传授的心法与功法修炼。后来，待他开了灵智，他才知晓自己异于常人。

就这样，小六潜心在狐狸洞修炼了一千年，修为已达上等阶品。

这天，小六如同往日一般，在狐狸洞里打坐运功，调息内息。此时，他探到一阵熟悉的气息，便睁开了双眼朝洞外方向看去。

只见满头白发的狐帝正缓缓迈步，体态颇显老气。

小六即刻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白衣，随后他将双手抬至眸前，恭敬地朝狐帝行了一礼：“孙儿拜见狐帝。”

狐帝见他功力已有长进，便淡淡点了点头：“嗯。小六，近日你功力长进不少。”狐帝伸出一只手，朝他摆了摆，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小六，不必拘谨，来，坐下。今日，本君有件事想与你相谈。”

话音刚落，狐帝便端坐在洞中的大石上，示意他一同过来。

见状，小六便动身坐在了狐帝一旁。

多年来，狐帝为了让他能够早日修炼得道，便总是以严肃认真的姿态去教导他。今日，他们爷孙二人同坐在一起，乃是这千年来的头一次。

“小六，你自小身藏戾气，异于常人。这千年以来，本君日日督促你练习心法与修炼功法，将你引向仙道。如今，你已修炼至上乘功法，距得道成仙只差临门一脚。”狐帝语重心长地说着，一对眼睛关切地看着小六。

“然而，这得道成仙的最后一步，却是极为难走的一步。这一步，世间无人能助你，只能靠你自己去顿悟，方可达成。一旦走完这最后一步，你便可列入仙班，洗净身上戾气，生生世世安然无忧。”

狐帝一掌轻轻拍在小六的一肩上。随后，一股暖流便不断地涌入小六体内。

小六感受到狐帝传入的功力正温和地调息着他体内的气息，不久，他体内原先仍有些混乱的气息便完全被安定了下来。气血畅通的小六如同脱胎换骨，他放出灵识朝体内探去，发觉自己的功力又上升了一个阶品。他连忙起身，朝狐帝恭敬地一拜，一对眸子炯炯有神。

“小六，本君将四成功力传于你，助你早日突破功力瓶颈。今日起，你便不用再待在狐狸洞里练功了，是时候该出去闯荡一番，花时间去顿悟你的仙道了。”狐帝起身，长舒了一口气，话语之中既有千年以来的感慨，也有对未知将来的担忧，更有对孙儿的满心期待。

“孙儿定不负狐帝教诲，定会努力顿悟仙道，早日成仙，光耀全族。”小六一脸正色。他清秀的脸此时多了几分少年郎的英气。

2

于是，一日后的清晨，云散日朗，小六便独自上了路。

往日，由于在狐狸洞中看过不少有关各界的奇书典籍，书中的奇人轶事令他认识到了一个与狐狸洞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因此，他一直都非常想亲眼看看这四海八荒的样貌，想亲身感受一番书中所说的喜乐悲欢。

他抬眸远眺，迎着微风，淡淡一笑。他将记载着四海八荒的地图细细查阅了一番，随后，他便找了一处临近之地，计划着先去不远处的凡间姑苏城走上一遭。

他在姑苏城待了整整五天，将城内的风土人情完完全全地感受了一遍。城内百姓淳朴的性情，与他的族人颇为相似，这令他倍感亲切。一日，他在城内长河岸边欣赏着水面上的莲舟，却在无意之间听闻，近日城外盗匪肆虐，诡计多端，已劫了不少过路人的钱财和不少的良家妇女，猖狂至极，就连城中官府也拿这帮盗匪没有办法。

闻言，他便动了身，往城外去，想要瞧瞧那帮盗匪究竟有何能耐。

行至城郊，人影渐少，待出了城，更是人烟寂寥。

为保存体力，小六褪去了人形，现出白狐真身。

他行了一段路，路上见不着一个人影，更别说是盗匪了。颇有些疲惫的他便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随即，他灵敏地嗅到附近传来一阵特殊的香味。他放出灵识寻那香味的源头。没过多久，他便在一棵枯树下发现一个身着青衣长裙的女子。见那女子正盘坐养神，他便悄悄靠近。而后，见那女子身旁放置着一个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包子，想必那就是独特香味的源头。于是，他就凑着鼻子上前嗅了嗅。

随即，不知女子何时发现了他。那女子瞧见他，便轻轻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膝上轻轻细抚。小六对此颇有些措不及防。他想要从女子的手下挣脱出来，可见那女子并无恶意，而且兴致颇好，似乎是将他当作了一般的狐狸。见那女子没有什么威胁，小六便打消了逃离的念头，静静地伏在她的膝上，任由她轻轻抚着他白色的皮毛。

青衣女子身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花香，小六觉着其颇为好闻。

而后，青衣女子将一旁的包子拿在手上，她摊开了包裹着包子的纸张，将包子的一角凑到小六的嘴边。小六随即将头扭到一边。

他其实只是对包子的香味有些好奇，并不想进食。可那女子似乎不这么认为。见他扭头不吃，女子没有放弃。她轻轻将他的头扭到包子面前，再次将包子凑到他的嘴边。小六颇有些无奈，见那女子一对清澈的眸中满是期待，小六便张开嘴，淡淡咬了那包子一口。

就这样，小六被喂食了整整半个肉包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青衣女子便要起身离开。她将小六放在一旁，还从身上取出一块青色的手帕，将剩下的包子放到手帕之上。随后，她转身离去，似乎是要继续赶路。

小六见那女子行去的方向正是消息中盗匪经常出没的方向，便有些放心不下。看在女子给他喂食了半个肉包子的份儿上，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他便现出了人形，敛起了气息，悄悄一路跟随在女子身后。

行了一会儿路后，他见那女子有些耐不住正午日头的样子，便想幻化一把遮阳伞给她。然而，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只见那青衣女子从怀中取出了一缕冰丝，随后施法将其化做一条细布，轻轻蒙在了双眼之上。

瞧见那女子会点法术，小六便知此女子并不是寻常人。带着一丝好奇，他便继续远远跟在女子身后。

不久，他远远地便瞧见几个黑衣盗匪手持利刀，藏匿在距青衣女子不远的地方，蠢蠢欲动。小六并没有即刻对那几个黑衣盗匪施法。他停下了脚步，带着对青衣女子的一寸好奇，想着远远地看一会儿热闹。

果然，那几个盗匪盯上了青衣女子，不一会儿便开始行动。几个盗匪一拥而上，包围在青衣女子四周，开始了密集的袭击。可正如小六所料，那女子身手不凡，轻易地便将几个面露凶光的盗匪给打得落花流水。随后，那女子却不慎掉入盗匪的陷阱，似乎难以挣脱。

见状，小六掐诀念咒，正要助那女子一臂之力。可眨眼之间，那女子便不再收敛实力，她似乎有了愠气，开始施法发威。很快，女子便破了盗匪的陷阱，将几个盗匪吓得落荒而逃。小六淡淡一笑，面露欣赏。

随后，他便不再隐藏身份，主动在女子面前现出身形。

听闻那女子自称为白芍，他觉着与她甚是有缘，便自作主张为自己取了个名字：白芷。

3

白芍随着白芷回到姑苏城中，在热闹的街道上穿行。

她紧紧跟在白芷身后，生怕被人潮挤去。

白芷回眸看了一眼娇小的白芍，眼中含笑。他伸出一只手，朝白芍淡淡道：“妹妹，你可以牵着兄长的手，这样就不用担心走丢了。”

闻言，白芍忍不住朝着白芷翻了一个白眼。“这个人虽生得甚是好看，可也确实是有些莫名其妙。哪有人一上来就要结为兄妹的？还兄长、妹妹的一声声叫得那么起劲。”白芍鼓着腮帮子，似乎是在赌气，并没理会白芷伸过来的手。

见状，白芷淡淡一笑，他伸出的手轻轻敲了敲白芍的脑门，接着道：“怎么了？妹妹难道是在生兄长的气？要不这样，兄长这就带你逛一逛这繁华的姑苏，让我的好妹妹好好散散心。”语罢，白芷再次朝白芍伸出手，一对眸子炯炯有神。

白芍仰头看了一眼白芷，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随他心意吧。

白芍向他伸出手，然而她并没有拉住白芷的手，反而是攥住了白芷的一片雪白的衣角。

四周，人潮涌动，白芍攥着白芷衣袖的手不禁紧了紧。

二人穿过人群，随后进了一间首饰店。

店中饰品琳琅满目，令白芍有些眼花缭乱。

白芷将白芍推至面前，将她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白芍那固定发髻的钗子上，淡淡摇了摇头：“这钗子透露着清冷，妹妹年纪尚小，这钗子实在是与你不般配。”白芷话音刚落，便伸出手要将白芍发髻上的钗子给取下来。

白芍反应灵敏，她随即伸手一挡，白皙的小脸显得有些窘迫。“这钗子不能丢，它虽与我不相般配，可在我心中乃是至宝。”

白芍情绪有些激动，小脸红了一半。

见白芍如此宝贝这支钗子，白芷便不好再劝。他捏了捏白芍的脸颊，淡淡一笑，发出清冷的声音：“傻妹妹，兄长不过是看这钗子与你不般配，想着给你换一支新的，哪有要将它丢掉的意思？妹妹若是喜欢这支钗子，那留着便是。等妹妹长大了，再戴也不迟。”

白芷轻轻抚了抚白芍的一缕发丝，随后，他从一旁的首饰架上取出一支簪子，上面点缀着一朵银花，流苏如银河般垂下，整支簪子显得甚是好看。白芷将发簪递给白芍，随后含笑道：“这支簪子与妹妹倒是相配，妹妹觉得如何？”

闻言，白芍接过白芷递过来的簪子，细细端详了一番。

见那簪子做工精细，点缀别出心裁。白芍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比起玉竹赠她的那支雕花簪子，这支簪子的的确确更为好看。

纵然如此，白芍还是不舍得将玉竹赠她的簪子给换下来。

白芍看了一眼白芷，随后淡淡道：“这簪子的确是更为好看的，我也很是喜欢，可我还是不想将我这簪子给换下来。”白芍语罢，眼神之中露出一丝胆怯，生怕会惹白芷不高兴，毕竟他也是一片好心。

“既然如此，但也无妨。妹妹便收下兄长送的这支簪子，待哪日妹妹心情好，再戴上兄长赠的这支簪子也可。”白芷一眼便看出白芍的顾虑，忍不住淡淡一笑。见白芍对他尚为客气生疏，在白芍将流苏簪子放入怀中的乾坤袋后，白芷便二话不说，将白芍拉去了附近的一家面店。

店铺老板正将一碗热腾腾的面递给一桌客人。见白芷二人驻足在附近，店铺老板便热情地招呼了一声：“二位客官，可要来两碗汤面呀？”老板朝二人招了招手，随后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闻言，白芷便将白芍拉去一桌一旁，示意她坐下。

白芍轻轻拉了拉白芷的衣袖，随后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修行辟谷之术，不能进食，咱们要不去别处吧？”白芍看了一眼白芷，面露难色。

“妹妹无需过分担忧。你瞧，兄长我从未修行辟谷之术，功法还不是修炼得有模有样的？辟谷之术乃是苦行僧人修炼的法子，妹妹如此可爱之人，若是因这苦行之术失去了快乐，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白芷将白芍轻轻按在凳上，朝她递过去一杯茶水。

不久，店铺老板便端来两碗热腾腾的汤面。“两位客官慢用！”老板忙里偷闲地招呼了二人一声，随后便继续招揽着其他客人。

白芍凑上前去细细看了一眼那汤面。只见那汤面看起来顺滑至极，不少绿色的葱花随意地点缀着白色的细面条，还有几只肉馅儿饺子藏匿在碗中，露出粉嫩的一角。盛放汤面的碗很大，白芍伸出一掌细细一比，发现那碗将近有她的两只手般大。她轻轻一嗅，一阵温暖且好闻的香味顿时便逸入她的体内，随即，她那沉睡已久的腹部发出了两月以来的第一声响亮的声响。

白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白芷，随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破了辟谷之术，当真不会影响修炼？”白芍挣扎在试探的边缘，整个人此时显得甚是单纯可爱。

“傻妹妹，当真不会。”白芷摇了摇头，趁着白芍不注意，便拿起一旁盘子里的一颗花生米，塞入了白芍口中。

白芍对此措不及防。她忍不住将花生米一口咽了下去。一阵颇好的味道令她有些流连忘返。此时，辟谷之术的禁忌已被打破，加上白芷一直在一旁怂恿，白芍便不再管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将玉竹当初教导她的那番话完完全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之间。她盯着那碗汤面，两只大大的眼睛仿佛在发光。

“来，好好吃一顿。”白芷含笑将一对木筷子递给白芍。

白芍接过白芷递来的木筷子，随后便俯首开动。她吃得甚是有滋有味，很是香甜，对白芷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客气与生疏。

果然，哄妹妹，不仅要买首饰，还要买上吃的才行。

白芷淡淡一笑。

他拾起桌上的木筷，准备尝尝那令他妹妹甚是喜爱的汤面。

可他还没将饺子送入口中，他的动作便稍稍一滞。

他探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那是带着敌意的气息。

他转眸瞥了一眼，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掌将一旁的茶杯朝不远处袭去。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正在进食的白芍停下了动作，一对眸子有些惊诧地看着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