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国皇帝春猎出游,却在距离京城不足三百里处的皇家猎场遭到了歹人的行刺,举国哗然。然而使朝野震动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皇上此行带回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居然要封为御前带刀侍卫,品阶还是三品!这不可谓不是一个惊天之举。册封的当日早朝,群臣争论不休,御史台大夫更是誓言要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也要阻止这荒唐的旨意。
“陛下!我朝自开朝起,并无女子做官只说,若是皇上念着慕云倾救驾之功,可以赏赐良田美宅,金银珠宝,臣等都无话可说,但是这官职和品阶是万万不可的!”御史台大夫张德钰痛心疾首的跪在阶下,颤颤巍巍的抱着官帽,满是褶子的脸上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谏,仿佛萧泠曦只要做了官,这朝凤国就要亡了。
“是啊陛下,万万不可,一是我朝从无次先例,二是女子入朝必将霍乱超纲啊!若是慕姑娘非要做官,不如陛下将慕姑娘收入后宫,做个女官也罢了,这三品带刀侍卫是绝不可以!”御史中丞吕青言也当即一撩下摆,跪下一旁,他倒是没哭,但是脸上是一派正气凌然,看着到是个刚正不阿的主。
“臣也认为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萧默然是吏部尚书,官员升迁任用确实与他有关,此刻也摆出一副正义凌然之态。女人当什么官,简直胡闹。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
满朝重臣黑压压的跪倒一片,其中就有李光和韩毅,容沐隐今日告假不在,想来是知道今日的情形不好抉择,躲了。皇室宗亲那里,睿王也不在。其余站着的几人,都是武将。武将和文臣不一样,他们只看实力,边疆战场他们见多了敌国的女将,并不觉得女子为官是什么违背纲常的大事,而且这种官员任命升迁之事也不在他们参与的范畴之中,再者武将之首安成侯苏靖良早就告了长假不在朝上,苏家只有苏岚在,这位三十七岁的朝凤国尚将军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发出任何讯息,他们当然就维持缄默。而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宸枫止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未马上出声,帝王冠上的垂面珠遮住了他的表情,群臣也揣测不出他的意图,一时间,整个大殿静了下去。被众人口诛笔伐的萧泠曦倒是一派坦然,立在跪拜的大臣之中,身量纤细但是背影挺拔,似乎一点也不为这局面胆怯惊惧。
宸枫止看着台阶下的萧泠曦,只见这十四岁的少女墨色的长发半束,柔顺的垂至臀下,半片面具遮面,一身雪色暗纹衣裙,外罩月白色轻纱,腰间佩剑,衣袂微微垂地,周身气息如月华染夜,一动一静之间端的是一派风流飘逸,让人见之心神摇动,仿佛不似人间。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让这群弄笔杆子的文臣在规矩面前退步。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会怎么办。
“陛下,不知在下可否问几位大人几句话?”萧泠曦拱手一礼抬头直视宸枫止。
“慕姑娘尽管开口。”宸枫止隔空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张大人,你反对女子为官,可是认为女子逊与男子,所以不可堪当大任是也不是?”萧泠曦看着三步外年近七十的张德钰。
“哼,女子怎可比的上男人有担当有决断,当然只应当在家相夫教子才对。”
“那在下就有一问了,听闻张大人祖上居于西北,五岁丧父,只余你的母亲王氏带着你艰难度日,可族中叔伯觊觎你们孤儿寡母微薄的产业,经常欺辱发难,令堂虽是女流却聪颖果决,变卖家产连夜带着你离开家乡,到了江浙一带定居。二十年后,张大人你勤学苦读一举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想来这其中离不开令堂对你的谆谆教导,我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
“那么敢问,前朝西北守将何进才与令堂相比,孰高孰下?”
“荒谬!那何进才作为边疆大将,不思杀敌护卫百姓,成日饮酒作乐,在那等穷乡僻壤还要压榨百姓,事发后居然领兵投降外族,最后被擒回在阵前五马分尸,简直是畜生不如,怎可与家母相比?!”张德钰为人性情品格皆受教于母亲,一向最为敬重王氏,容不得他人言语稍有诋毁,若有人言辞辱及家母,必定要骂的对方磕头谢罪,此刻听到萧泠曦那那么个玩意儿和自己的母亲相比,气的浑身颤抖。
“张大人不必恼怒,在下也觉得令堂大人是女中丈夫,其为人取舍有道,眼光长远,行事坚韧不拔,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那前朝的何进才虽是男人又领兵一方,确实比不上令堂万一。”萧泠曦点点头不紧不慢附和道。
这番说辞让张德钰脸色好了很多,但是他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倒是吕青言回过味儿来了,可萧泠曦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张大人的母亲行事为人和性情品格皆在作为男人的何进才之上,张大人怎可说,女子比不上男子?”
“这……”张德钰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色红了白,白了青,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若坚持说女子不如男,那就是等于承认自己的母亲不如何进才那个混账,他能吗?他不能,他做不到,就算昧着良心说了,以后还怎么在朝为官,一众同僚会怎么看自己这个连母亲都可以拿出来做文章的御史大夫?可若是承认对方说的,那他岂不是要同意这个小姑娘以后和他同朝为官?这怎么行?
“看张大人脸色不好,想来是刚才提及令堂,勾起了大人的思念之情,是在下的不是,给您赔礼了,不如张大人先到一边平复一下心情再来教训在下。”正在张德钰进退两难的时候,萧泠曦拱了拱一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哎……”张德钰叹了口气,回到了上朝的列队中。他知道他输了,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上。
“慕姑娘果然好辩才。”吕青言冷着一张脸开口讥讽。
“多谢夸奖,不知吕大人有何赐教?”萧泠曦一双眼睛清冷无波的看着他。
“慕姑娘,在下感念你当日救我皇于危难之间,可做人不应当挟恩图报。你如今让陛下赐你官爵,乃是陷陛下于不义,将来百年史书必然要写上一笔,到时候岂不是污了皇上圣明?”吕青衣向上一拱手,原本是应该向萧泠曦说,却根本不看她,只看着龙椅上的宸枫止,摆明了没有把萧泠曦放在眼里。
一介女流,也就有些小聪明而已,家国天下的大事她怎么能懂。
“好一句,做人不可挟恩图报,那在下敢问一句‘施恩图报非君子’的下一句是什么?”对方如此轻视,萧泠曦并未动怒,只是反问了一句。
可这一句问的众人都有些范嘀咕。“施恩图报非君子,知恩不报是小人。”这一句他们当然都知道,可若是回答了岂不是说陛下是小人?
吕青言当然也知道,但他不是张德钰那个迂腐的笨蛋,他不会上这个当。
“本官并非不同意陛下给你些赏赐,只是这赏赐乃圣上恩典,无论给你什么,你只有接受的份儿,断然没有挑三拣四使君上为难的道理!”
“世间之事讲究公平公义,若是当日是吕大人遇难,在下未必肯出手,应为实在是不值当。”意思就是你吕青言的命实在是不值钱,不值得我出手,这话一出,满朝哗然,这姑娘也太嚣张了,吕青言更是脸色青白,长袖一甩,转过头去不再看萧泠曦。
而萧泠曦本人似乎对自己的话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悠然的把玩儿着剑穗继续说道:“可皇帝陛下的命就很贵重了,当初陛下可是答应要给我个大官做做的,如今只是区区三品带刀侍卫,要不是那个什么翰林院学士说做皇上的侍卫很有面子,我还不答应呢。草民都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这陛下的金口玉言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你们是不把皇上的承诺放在眼里吗?说什么要是让我做官,以后陛下就会被史书诟病,可笑,若是今日陛下食言而肥,那才是真正陷陛下于不义。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这一番诘问下来,刚才求皇帝收回成命的群臣都慌了,有的人直接又跪下了,连连告罪表忠心。吕青言身形一晃,面如金纸。他小瞧了这个丫头了。
宸枫止在上面看着自己的朝臣和萧泠曦,眼神幽暗,这慕云倾并非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山野丫头,她分明对朝中的事很清楚,甚至懂得借力打力。
“慕姑娘机敏过人,老夫佩服。”眼看御史台两位大臣都败北,丞相林傅成不得不出来了。
“敢问丞相大人有何赐教?”萧泠曦红唇一勾,转头看着这个瘦弱的老头。
“姑娘若是想为官,也不是不可以。”老丞相话音未落一群大臣立刻嚷嚷开了。
林傅成挥了挥手让他们静下来,接着说道:“皇后娘娘身边有个女官的空缺,本是从四品,可请陛下加为二品,以示圣上恩典,你看如何?”
“呵,原以为朝凤国日渐强盛,陛下麾下都是治世能臣,如今看来皆是些卖忠弄直之辈。”萧泠曦冷笑一声轻蔑的扫了他们一眼。
“你说什么?”
“简直是胡说八道”
“藐视朝廷,论罪当诛!”
“当诛!”
“……”
要说刚才他们只是阻止萧泠曦受封,现在这帮大臣们就是义愤填膺的要杀她了。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陛下在皇家猎场遇袭,下手之人是江湖帮派歃血盟,我说的对不对?”
“是有此事。”林傅成肃然对道。
“可歃血盟并不是要杀陛下之人,只是收人钱财办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所杀之人是何身份,那么是谁在背后主使?又是谁透露了陛下的行踪?为何那日围场之外没有任何士兵把手,最近的救援也在山脚下?”
“这与你何干?朝廷自会查清。”萧泠曦的接二连三的质问让林傅成眉头紧皱。
“这背后主使之人一定非常熟悉陛下的起居行踪,从买凶杀人就可以看出,他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一时半刻很难查出,除非他再次动手,在查清之前陛下的安危怎么办?你们只知道墨守成规,不肯让我做御前侍卫,以显示自己的忠诚正直、不畏皇权,将来好在史书上留下身后清名,但陛下的诚信与性命你们却丝毫不在乎,这不是卖忠弄直是什么?”萧泠曦此刻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反而透着几分慵懒,可这讥讽之言快要把这些朝臣的脊髓都快击穿了。
众臣都静默了片刻,不约而同的悄然观察宸枫止的脸色,果然似乎上面那位嘴角下拉,似乎有些不愉,这让他们心里有些突突。但其实宸枫止只是因为萧泠曦的话而想到了自身安危,到并没有在意这帮文臣的小九九。
萧泠曦自然比他们看得清楚,她这番话本来也是冲宸枫止说的。她很清楚若不是宸枫止故意放任,现在这种群臣攻讦的局面也不会发生,无非就是因为那日生死攸关之时,她逼着他做出承诺,这事让这位一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不快了,今日就上演了这么一出,故意来给她难堪的。可与这帮老头争执实在是让萧泠曦厌烦,过去几年在那地方形成的习惯和让她明白的道理就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可如今她还偏偏不能这么做,真是糟心。刚开始她还有些耐心,但宸枫止迟迟不肯表态,她就懒得应付下去了,直接抛出杀手锏——宸枫止的命。上位者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为了这个就算是再不情愿的要求也会让步。
“小丫头,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陛下的安危自有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保护,轮不到你操心。”林傅成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一个小丫头拂了面子,说话也不客气了。
“就是,说我们卖忠弄直,简直岂有此理,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天下第一吗?”
“简直可笑。”
“就是……”
林傅成一开口,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附和。
“我的本事如何,陛下清楚的很,既然各位这么相信御林军和大内侍卫,在下就告辞了。”萧泠曦转身抬腿就走。
“慕爱卿,稍安勿躁。”宸枫止适时出声挽留。
“皇上不必担忧当日约定,虽然师父一向教导我言出必行,但是陛下之身身系天下苍生,百姓何辜,云倾再任性,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既然陛下无法兑现承诺,当日约定作废,今日之事就当陛下欠在下一个人情好了。”萧泠曦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头说出了宸枫止心中所想。这个约定自然就是那日说的,若是他反悔不能满足萧泠曦的要求,就要把命还给她。
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毒,既点出了堂堂帝王食言而肥,又表示自己宽宏大度愿意为黎明百姓让步。宸枫止心里简直五味杂陈,一方面是稍稍宽慰,这慕云倾识大体,知道皇帝不能随便杀,自己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她不高兴了给他一剑,一方面又气的咬牙切齿,若是不满足她的心愿,自己当真就要落个小人名声了,简直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