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前殿,长宁门外,十几位大臣跪在宫门口,他们身后跪着王家的男丁。
这些人自从皇上颁布诏书以后,就跪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他们在为王皇后和宸修德喊冤。王家在御史台笼络的几位大臣也上书说走私军械都是王飞盛做的,皇上是被镇抚司蒙蔽了云云。
四周还有一群儒生和百姓站在一旁高谈阔论,说什么的也有,有的说皇帝这次大义灭亲是明君所为,有开国武帝的风范,有的说镇抚司参与皇储之争诬陷大皇子。一时之间关于这件案子的议论喧嚣之上,整个京城各方势力都在密切关注着朝中的动向蠢蠢欲动。
这些朝臣跪在这里让宸枫止恼怒不已,他派刘福亲自来劝了好几回,但这些人就是不起来。宸枫止一怒之下说让他们跪死在长宁门外算了,可说是这么说,暗地里还是让人给镇抚司递了话,让他们想办法。
萧泠曦策马飞驰,带着锦衣卫的人一路从西街经过。路上行人见到挎刀锦衣卫都神色惊慌的躲避。
“那就是慕云倾。”路边的茶楼的二楼包厢里,沈若轻声指给宸韶慕。
宸韶慕远远就看到一众锦衣卫飞鹰官服中那个纤细单薄的身影,不稍片刻萧泠曦的马已经到了楼下,他凝神细细看去,只觉得这身影周身气息有些熟悉,还不待他多想,马背上人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在急驶中微微侧头一瞥,准确的看向他,随后毫不停留的收回目光离去。
二人的视线短短交错的一瞬,宸韶慕脸色一僵硬。
虽然带着面具,可那双眼睛,那双幽深如寒潭一般的眸子,他曾经见过。
“沈若,立刻传书让沈七回来,备马,本王要去长宁门。”
“王爷?”沈若看着急匆匆已经下楼的宸韶慕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突然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去长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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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泠曦自然是看到了楼上的宸韶慕,灵修者六识敏锐,就连沈若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但是她已经学会了隐藏一切不必要的情绪。既然当初决定以慕云倾的身份而不是萧泠曦的身份回来,就是为了与过去一切有关的人斩断联系,毕竟她要做的事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还是不要连累睿王和苏家的名声了。
从西街到长宁街策马急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萧泠曦勒马在距离那群“谏臣”不远处停下,她目光沉静的从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唇。
呵,来的也没什么肱骨重臣嘛,那些说话有些分量的一个都不在,到底是这些老狐狸已经察觉了这案子的真相,从而选择放弃了大皇子。还是今日只是让这些没什么权势,但是清名在外却又痛恨镇抚司的老臣故意在这里试探皇帝的底线,试探皇上对镇抚司的信任程度?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是一步妙棋。试想一下,若是今日此事不能善了,锦衣卫动手抓了人,势必会激起朝中文武官员的弹劾,镇抚司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宸枫止到时为了平息朝臣的怨气不得不削权镇抚司。若是不动手,看着架势他们肯定不会就这样被劝走,那锦衣卫就是办事不力,皇帝受朝臣逼迫,又偏偏有苦说不出,肯定会把火撒到镇抚司来。这两种结果,镇抚司都落不下好。薛业这老家伙看的明明白白,就把这烫手山药丢给了她,自己躲在后面,到时候不管是哪种结果,萧泠曦知道,她都是被推出来治罪的那一个。
不过,她萧泠曦是什么人?她会怕?若是这点事都做不好,岂不是白白跟着墨璃学了那么多年。
萧泠曦打马走到这群大臣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们一眼,跪着的众人脸色不虞一言不发,也不看这群锦衣卫,只是更加挺直腰背,跪的气节感人。
看他们这样子是话都不打算和她说了,既然这样她也懒得费这口舌。
“把他们都带回去。”萧泠曦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慕缇骑,这……我们手里没有诏命啊。”锦衣卫领队一脸为难的看着萧泠曦
这领队是个三十多岁的老油条了,他也看出来是薛业把这烫手山药推给萧泠曦,所以根本不想动手,怕到时候牵连自己。
围观的百姓过和儒生听到萧泠曦的命令都窃窃私语起来。
“镇抚司的人来了,这是要抓人了。”一个小商贩和身边的脚夫悄声说道。
“是锦衣卫,那个带队的是不是前不久被皇上封为缇骑的女娃?”有个上了年纪的轿夫凑过来加入了讨论。
“没错,这位老伯,戴着面具,十四岁姑娘,又是缇骑,全天下也就这一人了。”说话的是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布衣书生。这种时候书生也不再端着了,与这些平日里看不起的苦力搭了几句话。
“这好好的小姑娘做什么不好,居然做了锦衣卫缇骑。”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妇人有些不屑的撇撇嘴。这句话说的身边的几个大娘连连点头,朝廷的事,她们不知道,也插不上嘴,但是论起这女人的德行来她们可拿手的很。
“看她带着面具就邪门,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能做缇骑,也不是什么善类,没听她刚才下令抓人么。”
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嘴的说的热火朝天。
“不要命了你们,小心被锦衣卫的人听到抓你们去诏狱,赶紧滚回去做饭去。”一个妇人的丈夫听到了连忙过来骂自己媳妇,他可不想惹麻烦。
这话一说,几个人吓得脸色煞白,赶紧闭嘴了。
“听说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至少脱层皮,你们读书人知道的多,是不是这样?”旁边的轿夫接了这话头问身边的几个儒生。
“脱层皮?脱层皮算什么,那里呀,进去就出不来了!那是地狱!”几个儒生还未作答,那个小商贩就替他们说出了这个流传在市井的答案。
“……”
众人议论纷纷,萧泠曦在马上仿若未觉,也没有看那个领队,伸手从怀中拿出一页薄薄的纸递给身侧的一个锦衣卫。
“把这个贴到告示栏。”
骤然被点到的张桁没想到慕云倾没叫领队做事,而是叫自己,连忙接过走到一边的公示墙贴好,看完上面的内容他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上司,心理佩服不已,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自己也要像慕缇骑一样成为镇抚司缇骑。
“这写的什么?”
“老朽不认识字,就看的出这字好看。”
“我来念念。”
“今镇抚司受皇命查京畿营校尉王飞盛走私军械一案,经查明,王飞盛受大皇子殿下令,从平丰十年起,每年暗中扣留京畿营军械军备一万到两万件,私自售卖于江湖帮派歃血盟,以及匈奴,柔然,楼兰等国,得利总计白银六十万两。事关国家安危,为朝凤百年计,陛下定义涤荡军中不良风气,忍痛下诏,严处皇长子宸修德,令皇后娘娘迁宫自省。此乃陛下体恤边关将士寒苦,体恤百姓战乱流离之心,是为仁德公义之举,尔等众人当以此为戒,上行下效,恪守己身,与陛下同心同德……”
这告示一出,周围的人看这群大臣的眼神就变了,刚才还有些同情,现在都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不说别的,就单单一条,宸修德作为朝凤国皇帝陛下的嫡长子居然将军械卖给那些蛮夷,这简直等同卖国。就连他们这些身处京城的百姓也都听闻过西北交战的惨烈,还有每年冬天劫掠边关的恶事更是屡屡不绝。如今皇上明察秋毫,大义灭亲下旨流放大皇子,禁足皇后,简直是大快人心。这些朝臣居然还来这里喊冤,说什么这些都是王飞盛做的,可笑。难道那王飞盛,就凭他一个小小的京畿营校尉,就能把这一年一万多的件的军械军备卖到几百里以外的西北?
这一下跪在这里的大臣和王家人都尴尬了,他们没想到,一向行事蛮横的镇抚司居然玩儿起了“先发檄文,再出兵”这套,引发舆论逼迫他们离开。
“慕云倾,这都是你们镇抚司的诬陷,大皇子根本没有参与这些事。”一个六十多岁的清瘦老者强硬的出声分辨。
“原来是姜太傅,也难怪你这么说,毕竟你是大皇子的太傅。不过我们镇抚司办案一向是只认证据,不看情面,也不以亲疏关系判断是非。”萧泠曦不轻不重的讽刺了一句。
“你!黄口小儿居然敢以女子之身祸乱朝纲,简直可耻。”姜安被萧泠曦几句话气的浑身发抖,这小女娃居然敢讽刺他是个不分是非包庇徒弟的糊涂虫。
这老头说不过她就,搬出她的身份来,实在是无趣,萧泠曦懒得理他,对着其他跪着的众人施压。
“军械走私一案,陛下已有圣裁,尔等不服判决在此聚集,逼迫皇上,公然抗旨,是想到镇抚司的诏狱走一遭吗?”清冷的声音带着威压响彻长宁门外。
远处巷子里站着的人面色变换,身侧的手暗暗收紧。
“王爷,这慕云倾如果动手怕是要惹麻烦,睿王府现在不适合参与其中。”沈若斟酌的说道,他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来看这个镇抚司缇骑,但是还是给出了自己判断。
宸韶慕未置一词,他反复回想那个眼神,虽然那双眼睛很熟悉,但是里面却全然陌生,并无半分熟稔。到底是他想多了,还是她已经全忘了,她当年难道不是有些猜测了?不然也不会写那么言语含糊的一封信,既然如此她断然不会轻易就忘记自己这个父亲,可为何回来却换了名字进了镇抚司?慕云倾,慕云倾,宸韶咀嚼着这个名字,猛然醒悟,他的名字宸韶慕,卿卿的名字是颜云卿,所以慕云卿是韶慕为“云”倾么?
睿王心里徒然生出一丝疼痛,为什么她不肯认他们,却又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知道了那个预言吗?
“王爷?”沈若察觉到宸韶慕神情不对,有些紧张的问道。
“叫隐刹准备。”睿王调整了一下呼吸,沉声命令。
他这次一定要弄清楚,不过,首先要解决眼下她的麻烦。
另一边萧泠曦是不知道宸韶慕准备插手,她正目光微凉的看着镇抚司的领队孙吉。
“慕缇骑,薛掌司并未让咱们拿人,您还是回去请示一下?啊……”孙吉一脸奸猾舔着脸说道,可他话还未说完,萧泠曦手中马鞭一翻,这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就被抽的凌空飞起,重重的撞在路边的树上,然后滑下来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啊!”周围的人群哗然骚动,有年轻的姑娘吓得尖叫一声。被萧泠曦冷冷一扫,连忙捂嘴抖着离开。就连锦衣卫们也被萧泠曦这一手吓了一跳,那个领队不过是奸猾了一些,居然不给什么警告,也没有按例处罚,直接下这么狠的手,这一下,人就算不死,估计也要躺几个月了。再没有人敢怠慢了,一个一个都小心的等待命令。
“从现在起,你就是领队,动手。”萧泠曦下巴微抬指着张桁。
“啊?是!”张桁一愣,随即一脸惊喜的拱手领命。
其他锦衣卫心中一片羡慕,也立刻动手开始抓人,行动迅速,他们也想立功晋升,一时之间场面混乱。
旁边的儒生和百姓也离开四散开来,可慌乱了半天才发现,锦衣卫只抓地上跪着的人,不理他们,又在不远处聚集起来。
“慕云倾!你要干什么!”
“你们这些番子太无法无天了,我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们镇抚司。”
“就是镇抚司的薛业也不敢抓我,凭你个小小的缇骑,你敢抓我?!”
“各位大人们,平日里总是骂我们镇抚司行事如何目无王法,想来是我们彼此不了解,才生了误会,今日本缇骑就带你们到镇抚司诏狱看看,以便大家互相增进了解,以后好为陛下同心效力。”萧泠曦看着几个被锦衣卫抓在手里灰头土脸的老头,心情颇好的调侃了几句。
至于王家人,锦衣卫根本没给说话的机会,不论是官身还是白衣,一律堵了嘴拿链子锁了。
“慕缇骑,请慢。”一道低沉悠然的声音传入萧泠曦耳中。
锦衣卫正将众人都锁了准备回镇抚司的时候,一个马车挡在了他们面前。车里的人并未下来,只是隔着帘子叫住了萧泠曦。
一众锦衣卫看着这马车都暗暗戒备,这华贵的马车他们认识,京城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