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国人人皆知,镇抚司和睿王府不对付,原因自然是皇帝和睿王日渐增加的隔阂和猜忌。这十年来皇帝一直都在想尽办法的给镇抚司放权,以压制睿王,锦衣卫的训练也越来越苛严,试图与影刹争锋。长久以来心照不宣的较劲,让每一个锦衣卫都深深记得他们的对手是谁。此刻在这里碰上,镇抚司的人都拿出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警惕的向四周查看,他们知道虽然表面上睿王一行只有几个人,但是暗处一定有很多隐刹。
“原来是睿王殿下。”相比于众人的紧张,萧泠曦显得轻松很多,她翻身下马,微微躬身行礼。
“不知睿王殿下有何指教?”萧泠曦疏离的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他来干什么?萧泠曦心里徒然生出一丝忐忑,难道被他看出来了?不应该啊,这面具从未在人前摘下,而且这几年,她已经将过去的字迹和一切习惯痕迹都改了,她有信心就算是将来露出脸,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人会把和那个名不见传的萧家三小姐联系起来。心思转了一圈,她又镇定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内伸出微微撩起帘子,一旁的随从立即上前将帘子挂起。
“慕缇骑,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建言,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一听?”宸韶慕依然没有下车,就这样坐在车内与萧泠曦隔空对视。
“睿王殿下,想必卑职不听,您也不会让在下走的,请说。”少女虽然戴着半片面具,可还是能看出她哂然一笑。
“慕缇骑,今日之事本属镇抚司办事,本王不应干涉,不过,锦衣卫这样当街抓走朝廷重臣,难免叫天下人议论,有碍于陛下名声,慕缇骑何不宽宥一些,选个温和的法子。”
“朝廷重臣?”萧泠曦语气微挑,似乎有些诧异,转头去看那群被塞嘴锁住的老头,然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睿王殿下说的不错,是有一些重臣。”
随即她指着人群中的三个人,吩咐张桁道:“去把他们几个拉出来。”
张桁拱手领命,戒备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睿王一行,抬手下达了命令,很快那三个老臣就被带过来了。
“喏,睿王殿下,您说的重臣给您带来了,这三个您就带回去吧,剩下的都不是什么重臣了,卑职就带回去复命了。”萧泠曦拱手一礼也不待他回答,翻身上马。
“慕缇骑。”宸韶慕微微皱眉,显然还有话说。
“睿王殿下,按理说事关镇抚司的案子,有关人等一律都要带回,可您是王爷,卑职只是小小的一个缇骑,您开口,在下不能不卖您一个面子,这三个人卑职已经交给您了,可其他的,您就是要处置卑职,卑职也不能从命了。”萧泠曦骑在马上,声音冷然直视马车中那个男人。
难道他真的认出我了?萧泠曦的内心可没这么平静。春猎刺杀一案,皇帝盯得很紧,睿王府现在根本就不应该插手这些事,可今天他突然出手阻拦自己带走这些人,除了怕自己惹上麻烦,被人推出去当靶子,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值得睿王把自己搅合进来了。他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承他的情,这条路是什么样的她一早就知道了,她敢做自然是想好了对策,不必让他再冒险。
宸韶慕审视着面前的慕云倾,少女目光傲慢,没有分毫温度,还带着微微的不满,这一切都符合她的身份和个性。
二人的对峙,引得双方气氛压抑,剑拔弩张。张桁生怕睿王发难,自家新上任的缇骑吃亏,紧张的汗都下来了。
“如此就不打扰慕缇骑了。”宸韶慕垂下眸子不再说话,沈若连忙将帘子放下。
睿王府的马车让开了路,萧泠曦则头也不回的带着锦衣卫直奔镇抚司诏狱。
“今日多谢睿王殿下。”姜安对着马车行了一个大礼。
一旁的翰林院大学士也连忙跟着附和:“是啊,多谢殿下,不然今日我等就要入那镇抚司诏狱了,只是可惜那慕云倾不肯放老张他们。”
“要我说,王爷何不就处置了那慕云倾,杀杀镇抚司这帮狗腿子的锐气。”一旁的礼部侍郎年纪较轻一些,脾气也更大一些。
马车内的宸韶慕敲敲车壁,沈若躬身靠近,听着里面的吩咐连连点头,随即走过来道:“几位大人,我家王爷身体不适,就不出来相送了,只是有几句话带给各位。‘案子既然已经定了,就不要再违背圣意抗旨不遵了,镇抚司是为皇上办事,各位大人以后还是注意言辞的好’。”
沈若说完吩咐车夫回府,留下三个“重臣”面面相觑,叹了口气各回各家了。
“这锦衣卫就是厉害,居然敢抓这么多朝廷大臣。”
“可不是,镇抚司真算得上是权势滔天了,没看就连睿王都要退避三分。”
“要我说啊,是这位新上任的缇骑厉害,以往镇抚司除了指挥使薛大人可没这么硬气的,现在这小小的缇骑居然敢当众和睿王对上,看着吧,以后啊,这位慕缇骑就要在镇抚司委以重任了。”
“确实……”
一众围观的百姓看完了热闹也终于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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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何必如此?”沈若不解的问道。他只看出王爷在试探慕云倾,但是具体什么目的他还没猜出来。
“沈七,你今日可看出那慕云倾有什么不同?”宸韶慕没有回答沈若的问题,而是看向沈七。
“回禀王爷,那慕云倾果真是顶尖高手,不论是动是静,全身皆无破绽,而我们隐卫均被看破,以后隐刹怕是遇上对手了。”沈七有些汗颜的回答。
“除此以外呢?”宸韶慕神色不动。
“其他……属下并未看出。”沈七回忆了一遍,其他的他确实没看出来。
“沈七,带着你的人,盯住她,不论任何事情都要来报。”宸韶慕这才看向沈若:“朝中那些暗中勾连王家的人,最近动向如何?”
“回王爷,他们最近确实有些动作,在民间释放舆论,想要联名百姓,上万民书。前几日王家族长还见了日前从惠州回来的镇抚司副掌司严勇,他已经答应了王家,处理那个关键证人。”
“我们的人该动一动了,吩咐下去,把王家的串联朝臣在民间煽动百姓的动向透露给镇抚司,还有严勇这次在惠州办的案子不是有把柄落在我们手里了么,交给慕云倾,做的隐蔽一些。”说完,宸韶慕起身走到一个紫檀木架子旁,从上面拿下一把青蓝色的短剑,剑鞘上刻着幽静的玉兰花暗纹。
“王爷,为何突然动手,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让镇抚司和这些世家互相消耗,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这次王家若是做成了,那就让镇抚司背上了构陷皇子皇后的罪名,这对他们可是个重创。”沈若有些安耐不住,诧异的问出来。
“不必再说,动手吧,这一次将王氏连根拔起。”宸韶慕握住剑柄轻轻抽出,这柄剑剑身轻薄是把好剑,可惜上面纵横交错都是伤痕,剑刃也多有卷刃缺口,一看这剑就是经过了极为激烈的打斗,只是剑已如此,不知道这剑的主人又如何了。
“是。”虽然不明白睿王的用意,但是沈若还是应声领命,只是心中暗暗叹气,这次镇抚司的权力和威势将更进一步了。
沈若和沈七二人退出书房,合上门的时候,看到宸韶慕正在擦拭那把短剑。
“王爷又想起小姐了。”沈若感叹了一句,可身边的人迟迟没有回应,他不由得转头看去,只见这个表弟一副魂游天外的表情,皱眉问道:“沈七?沈七!”
“啊?大哥。”沈七回过神来。
“出什么事了?还是王爷让你盯着慕云倾,你没有把握?”沈若难得看他这样。
“我是觉得今日王爷拿着那把剑的神情有些不同。”沈七有些安耐不住心中的猜测。
“有什么不同?”沈若还真没注意这些,他光顾着想案子了。
“今日王爷看那把剑的样子似乎轻松很多。大哥你也知道那把剑是王爷送给小姐的佩剑,在小姐失踪以后是我从秦岭的一处山崖找回来的,当时我们都认为小姐肯定遭遇不测了,只有王爷不相信,这几年一直派我出去继续找小姐,这些年我天南地北都找过了也没有任何线索,也觉得没有希望了。但今日我觉得,也许我们猜错了。”沈七神情灼灼的看着自家大哥。
“你是说,小姐没死?可我们没有收到消息啊,而且今日王爷另派了任务给你,不就说明,王爷放弃寻找小姐了?”
“这就更对了,你想想,今日我们见了谁?为何回来以后王爷叫我盯着她。”
“慕云倾啊,难道你是说那镇抚司的缇骑是小姐?你疯了?”沈若看傻瓜一样看着沈七。
“大哥你仔细想想,首先这年龄对得上,其次王爷一直给我的任务就是寻找小姐,今日叫我盯着慕云倾,不就是说明这两件事有关系么,还有,王爷今日为何突然要插手镇抚司的事情,你不觉得蹊跷吗?如果慕云倾就是小姐,那这一切都解释通了。”沈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可能的,那慕云倾你见过的,不仅行事狠辣酷烈,而且对王爷半分情面都不留,小姐虽然性子冷清,但不会这样的。”沈若听了摇摇头,语重心长的劝解。小七这些年为了找小姐怕是生了执念。
“大哥,当年我跟着小姐最久,小姐她,心中似乎有很多怨愤,若是五年后的今天,她成为这样的人,我一点都不惊讶。而且正因为小姐今天不留情面,才说明有问题。”
“你是说她是故意的?为了和王爷撇清关系?”沈若也开始慎重思索起来。
“不然一个小小缇骑怎么敢这么大胆子与王爷相抗,不行,我现在就去,大哥我先走了。”沈七越说眼睛越亮,急急忙忙走了。
沈若摇摇头,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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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内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坐在首位上,手里拿着念珠,富态的脸上一片焦急。
“你祖父到底怎么样了?”老夫人急切的问着下手站着的两个年轻人。这老夫人就是王飞凤的奶奶刘老夫人。
王家的大部分男丁包括王家家主、王飞凤的父亲王鞍都被扣在了镇抚司的诏狱,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的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太奶奶别着急,祖父和那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严勇交好,不会吃什么亏的,想必过几日就会递消息出来。”年长一些的年轻人恭敬的安慰道。这两个都是王鞍的孙子,是王飞凤的大哥的儿子。
“我能不急吗?那诏狱是什么地方,那些个番子又个个是个狠辣的,你祖父年纪大了,可经不住那些审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刘老夫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太奶奶,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忧心,曾孙听闻,那慕云倾还抓了很多朝中大臣,可第二天就放出来了,可见她并不敢真的下手。”另一个年轻人也连声劝慰。
“其他人都放了,只有我王氏族人没有放,好个镇抚司,好个慕云倾,老身就不信我们王氏这么多年的经营还收拾不了你个小女娃。”刘老太太听到两个曾孙的话,心里气愤难平,到底也是曾经做过王家家主的人,不消片刻就振作起来。
“你们亲自去上门拜访那日一同抓进镇抚司的朝臣,带上重礼,就说镇抚司行事跋扈诬陷忠臣,不把朝廷纲纪放在眼里,我王家要告御状!让他们到时候出来说话,还有你祖父之前让你们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林丞相,朱大人,张大人,吕大人他们可愿意为我们王家出头?”
“太奶奶,除了林丞相其他人都愿意为我王家说话。”
“这个老狐狸,先不管他,那万民书呢?”
“万民书还需要一些时日,那日慕云倾贴出那告示,很多人都议论说咱们王家资敌。”王松脸色不虞的说道。他是长孙,这几日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忙前忙后的,本来有些成效了,可恶那慕云倾居然来了这么一手,害的他得重头在来。
“这个你务必加紧去做,大殿下已经在去春宁的路上了,皇上没有马上废后,也没有马上处置整个王家,那是看在我王家树大根深,朝中也有很多人脉,可现在家里的男丁大部分都进了诏狱,若是不赶紧把这案子翻过来,万一皇上趁机废后,我们可真的就没有退路了。”刘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不糊涂,这一会儿就已经重新找回了当年掌家的权威。
“曾孙知道,这就去办。”
“太奶奶,您就看好吧,我们兄弟二人这次一定能救出父亲。”
王氏兄弟摩拳擦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刘老太太也舒了口气,等一切都水到渠成,她定要让镇抚司吃不了兜着走,还有那个小丫头,到时候一定要拿她开刀。至于儿子王鞍,这次他们失算了,没想到镇抚司真的敢抓人,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让他暂时先受几天苦了,好在有那个副指挥使严勇在,应当也不会有大碍。
被刘老太太惦记的王鞍现在可不好受,他整个人被拴着大拇指吊起,脚上还拴着几十斤重的石头,手指已经疼的麻木了,浑身上下像是火烧一样疼痛,头上的汗洗脸一样的往下流。他和族人原本被严勇护着,倒也没有锦衣卫为难他,可今天这个慕云倾居然不顾严勇的命令,非要提审他。这一会儿不过三个问题,就已经受了两套刑具了,他吃不消了。
“王家主,想好怎么说了吗?”萧泠曦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王鞍。今日这椅子她可是让人擦的干干净净,还放了软垫,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