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时无话。

家豫首先打破沉默，看向王月荣：“你们饭店的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好几个月没有营业，这一个月的营业额突然就飙了上来。”

“我们饭店的生意也不错。”家豫有感而发。

疫情对江水汀的冲击比较小，还好当时明智，盘下了那个铺面。虽然当时花了不少钱，现在看来也值得。

“真的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王月荣由衷的感叹。

“谁说不是呢？”家豫跟着符合。

于娟一直没有说话，一直维持着淡淡的微笑。

服务员把套餐一一端上桌。

家豫当起了服务员的职责。烤肉的香气顿时弥漫在空中，然后是滋滋的，金黄的颜色。

家豫把烤好的肉，尽数夹到了于娟盘子里。

“别光往我盘子里夹。给月荣一点。”

家豫说：“第一次烤，可能有点生疏，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于娟依然维持着淡淡的笑意，包上生菜尝了一口：“挺好吃的。”

“味道是挺好的。”王月荣说。

欢乐的气氛被手机铃声打断，王月荣低头看了看，是陌生人的号码。

没有理会，直接挂断。

“你怎么不接啊？”于娟问。

“不认识。”刚说完话，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还是接吧，万一是有什么事呢？”家豫说。

“喂！……”

还没有开始询问，那边就有一个急切的声音：“你快点过来，出事啦！”

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跃上心头。

王月荣谨慎的问到：“谁出事啦？”

“你是王月荣吗？你的丈夫，伊战国出事啦！你快点过来。”

起身过于着急，水杯被碰倒在地上。

瓷器，水花，茶叶，落得满地都是。

王月荣的神情把家豫和于娟也吓了一跳。

“怎么啦？”于娟担心的问。

“战国出事啦！我要赶紧过去。”王月荣一时间六神无主，包掉在了地上，翻找钥匙的手也无比的颤抖。

家豫按下王月荣的动作，然后看向于娟：“你帮她拿东西。我们一起送她去机场。”

“好，”于娟答应着。

餐厅外面，王月荣临上车之前，被家豫给拽住了：“你的身份证在哪？”

“身份证？”王月荣茫然，晃了一会儿神，才说，“在车上。”

“车钥匙给我，等一下，我去拿。”家豫看向于娟，转身把手搭在王月荣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那双手仿佛有着某些魔力，王月荣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车子一路奔驰，王月荣焦急地望着窗外。

“我查了一下，最早的航班要一个小时之后。”

“好。”家豫点头，也算是幸运的，时间不长，刚好可以赶到机场。

“坐好啦！”家豫说完，然后加快马力，飞一般的往机场跑去。

王月荣上了飞机，于娟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临上飞机之前给伊战国工作的地方打了个电话。

对方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伊战国还在抢救室内。

生死未卜。

王月荣的心七上八下的，像挂了一个水桶一样。

很快飞机就落地，所里的车已经在机场等候。

医院内。

伊战国正安静的趴在一道玻璃门之后的蓝白相间的病床上。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仪器，和脸上的呼吸面罩，你一定会以为他睡着了。

王月荣第一次见到伊战国口中的领导，一个叫威尔穆勒的蒙古人。

“你是伊工的夫人？”威尔穆勒问。

“是，”王月荣泪眼惺忪，脑袋中一片混沌。

“你好！我是威尔穆勒，你或许听伊工说起过我。”

“嗯，听他提过一次。战国，这是怎么啦？”

“过度劳累引起的心律不齐。”

“心律不齐会有这么严重吗？”王月荣不是医生，但是听过别人说起过这种病，只要多加注意，药物跟得上，一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伊工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上班的时候他就晕在了研究室里，还好柏杨懂一些急救知识，当时就给他做了心肺复苏。来到医院检查之后，我们才发现，心律不齐是引起他昏迷的一个原因。”

“什么意思啊？”王月荣不敢再听，从威尔穆勒的脸上能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伊工的一个肾，已经被摘除。”

“为什么会这样？”颤抖的声音，从王月荣的嘴里发了出来，让人恍惚的都能生出一种错觉。

“阿姨！还是我来说吧，”柏沐杨也很难过。

伊工待他很好，不论是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提前给他预留一份。

柏沐杨在伊战国的身上感受到了已经消失很久的父爱。

“伊叔叔，”不知何时起，伊工的称呼被叔叔二字取代，“一直有憋尿的习惯。近一两个星期，他一直说腰疼，我们都劝他到医院检查一下。他一直说没事，说是长期坐在那儿，肯定有腰肌劳损。我们也就没有在意。如果再晚来两天，那一个肾肯定也会出问题。”

“战国，”王月荣不能接受，看了丈夫半天，早已经是泪如泉涌。

“弟妹，我们也很难过。但是你要看开点，好歹战国的命是保住啦！”洪明哽咽的说。

洪明头发花白，比伊战国虚长几岁？

年龄越大，心肠越软，他偷偷的擦了好几次眼泪。

“他什么时候能醒来？”王月荣有好多的话要和伊战国说。

回国已经三年，三年的时间，聚少离多。伊战国把全部的身心都奉献给了他所热爱的事业。

王月荣理解，也支持。可是……现在……

“半个小时后，麻醉药的劲也就该过啦。”柏沐杨说。

“想单独和他待一会儿。”王月荣说。

屋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王月荣和伊战国。

这样静静的看着伊战国好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刚刚究生毕业。在没有亲朋好友的祝贺下，两个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明媚的早晨，王月荣伴着阳光醒来，睁开眼就看见身旁沉沉睡着的伊战国。

毕业之后的两个人已经决定不再接受家庭的资助，打算在美国闯荡一片天下。

伊战国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王月荣。

“你醒啦！睡得好吗？”

伊战国点了点头，依然像在做梦一样：“现在几点啦？”

“600多。”

“起吧！等一会儿一起去找工作。”

“战国，”王月荣犹豫，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的看着伊战国，“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什么事？”伊战国正在穿衣服，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我不想去找工作。我想自己开店。”

伊战国终于转过了头，十分不解的看着王月荣：“我们学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学以致用嘛。你说要留在国外，我也同意。你说的道理我也清楚。可是，你的这个选择，我不是很明白。”

“华人想要在美国生存非常的难，想要找到一个好的工作也很难。你想想我们学的是什么？我们每一次研究的成果，都会关系到国家的安全。所以你想要接触到核心工作，可能不是那么容易。”

王月荣的话让伊战国沉默了下来。

“我们已经决定不再伸手向家里要钱。首先我们要生存，而挣钱是我们现在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做生意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

“可是做生意需要资金呐？”

“这些年我攒了一点，虽然没有多少，但是租个小一点的铺面还是可以的。”

“打算做什么？”

“中餐。中式快餐。”

就那样一做做了十几年。

而现在，日子越来越好。王月荣还想着，再等个十几年，到伊战国老啦干不动啦！

两个人，就手牵着手到处走走。

“战国，”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几不能言。

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月荣这才伸手，抚在了伊战国的脸上：“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让我担心？”

吸了吸鼻子，王月容又接的说：“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想过家里人吗？爸妈，奶奶，还有童童，他们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工作很重要，所以我一直支持你。从来不问，也从来不说。你……我……”内心有万千话语，委屈的无法言说。

伊战国嘤咛一声，眉头紧皱，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月荣，”伊战国的声音很沙哑。想伸手去抚掉王月容了脸上的泪滴，发现手臂酸软无力，又颓然的放了下来，“你怎么来啦？”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嘛！”王月荣有点生气，但是说话间也是轻轻柔柔的，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痛吗？”王月荣问。

伊战国微微的笑了笑，样子很难看：“疼。”

“你也知道疼？怎么就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他们说，他们说，”王月容的眼泪又滚了下来，“他们说如果你在晚送来两天，命都没有了。”

“别哭，”身体微微动了动，牵动伤口。伊战国缓了缓，然后接着说，“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

“还没事？肾都切掉了一个。还说没事。”王月荣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别哭啦！”伊战国忍着痛说，“咱爸咱妈知道这件事情吗？”

“怕他们担心，没敢说。”

伊战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别和他们说。这些年我也是不孝，一直在上学，然后留在了国外，好不容易回来啦！又长久的不在家里。”

伊战国是愧疚的，愧对家人，愧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