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在头顶照亮整个天空。

卫西洲抱着九离的尸体跪在那里，怀中的人已经没了呼吸没了体温，可卫西洲却不肯放手。

重伤未愈的丹若几乎是爬出屋，她跪在卫西洲身后，此时已是什么宽慰的话说不出。

雷鸣阵阵，雨水顺着下巴落下，卫西洲跪了整整一夜，天明之时雨停竟然放晴。

“丹若，怕死吗？”粗噶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裂缝吹来。

丹若抬眼，对上的是卫西洲那双寒凉如深渊的眸，如同黑夜中浓厚席卷而来的黑云。

“不怕！”丹若坚定道。

“可我怕！”卫西洲低眸瞧着冰冷的九离，明明这人瞧着就像是睡着一般，却是再也不会醒来。

“我怕若是我死了，娘亲的仇、九离的仇就再也不能报！努力活着，只要我们能活下去，我定不会放过他们每个人！”卫西洲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些话就像是誓言更像是枷锁。

丹若以为卫西洲会颓废，会如同先前那般卧床不起，可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卫西洲拖着僵硬的身子，她没有将九离埋下，而是一把火烧了九离的尸体。

“九离，再无人可囚住你的翅膀，谢谢你！”火光将卫西洲的面容映衬成橘红色，却不觉温暖只觉诡异。

等卫西洲再次出现在丹若眼前之时，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瓷白的瓶子，丹若不敢问，她很清楚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身子如何？”卫西洲将瓶子放在自己屋中，她的神色瞧着格外的自然，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可越是平静之下，就越是波涛汹涌。

“恢复了五成！”丹若眸中苦涩，她是挑好的说，其实哪里恢复的这样快，更何况如今没药没补品，只是在这个时候她不想再让郡主担忧。

将做好的饭菜放在丹若身旁，卫西洲轻轻的说了句“我就只有你一个，不要再离开我！”

卫西洲的声音很轻，卑微的如同祈求，丹若听的眼眶一涩，连忙低头，可低头瞧见的却是已经糊掉的饭菜，丹若不可置信的朝着郡主的双手瞧去，果不其然瞧见的是一双伤痕累累的双手。

丹若不敢询问，此时丹若才发现自己多么无用，竟然让郡主来伺候自己。那个连刀都不会拿的姑娘，如今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她究竟该有多害怕。

卫西洲拖着脚步离开，厨房中已经空空如也，给丹若的饭菜也是搜出来的，卫西洲端起桌上的冷水猛的喝了好几口，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来到院落，蹲下身子扯了把地上的青草去了厨房，等卫西洲再出来的时候神色自然，无人知道她刚刚做了什么。

卫西洲双手浸泡在冷水中，清洗着衣裳，她的神情麻木。

“哟，郡主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卫西洲像是听不见一般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可来人却是三两步来到卫西洲身旁，一脚踢翻卫西洲面前已经洗干净的衣裳。

“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现在连一个婢女都不如了？”来人靠近卫西洲，字字句句带着笑意。

卫西洲这才抬眼看了来人一眼，原来是影玉，比起自己现在一身单薄衣裳，穿金戴银的影玉的确贵气十足。

只是一眼卫西洲就不再瞧，影玉今日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在卫西洲手中吃亏这么多次，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影玉哪里放过。

伸手一把将卫西洲给推倒，影玉捂着唇“哎呀，真是对不起，不过你这衣裳破旧的慌，哪怕脏了也没关系，你不是会自己洗吗？真是可惜今日温公子只邀请我一人来府中做客，不然定是要让西洲众人都来瞧瞧，高高在上的郡主竟然要自己洗衣裳，真是可笑！”

卫西洲低头听着，原来是温昭将人带入府中，想必温昭觉得自己乃是男子不好落井下石，这才将自己的对头放入院中来羞辱自己，果真是虚伪。

“囔，不如你也给我将这鞋擦干净吧？”一只脚伸在卫西洲面前，脚上华贵的玉珠晃眼。

影玉本以为卫西洲会和自己争辩，可不论她怎么做卫西洲都低着头不言不语，顿时让影玉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趣的紧。

“现在装可怜了？这么多年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影玉觉得无趣，可就这样放过卫西洲又不甘心，她提起裙摆直接用水舀舀起秋日里冰冷的井水，一水舀一水舀的从卫西洲的头顶浇下。

冰冷的井水让人身子跟着打颤，哪怕如此，卫西洲也没有躲闪没有抬头，只是站在那里由着冷水浇着身子。

影玉玩的高兴了，欣赏着卫西洲狼狈的样子，姿态高傲的瞪着卫西洲“瞧你，真是晦气的慌！我过几日再来瞧你！”说着，影玉手中的水舀砸在卫西洲的身上。

她哼着雀跃的曲调踏出小院，身后如同落鸡汤般的卫西洲却幽幽的抬起眼眸来，那双眼眸如同鬼魅。

等人不见了，卫西洲再次蹲下身子将散落一地的衣裳拾起重新洗干净，等她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双手已经被冷水浸泡的红肿一片。

哪怕被人这样羞辱，可卫西洲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只是，当她将糊掉的饭菜端入丹若屋中，丹若这次却没有动筷子。

“郡主，我们的粮食早就撑不下两个人，这些，哪里来的？”丹若询问。这些日子她祈祷自己可以尽快好起来，至少不能让郡主再受这样的委屈，可身子却不听话。

丹若日日愧疚感动，哪怕这些饭菜简直难以下咽，于丹若而言却是比任何膳食都要美味。身为仆人，能得主子这般用心，她何德何能。

“我从后院搜罗来的，还够我们撑几天！”卫西洲轻声说道，此时的卫西洲眉眼清浅。

丹若猛的从床上起身，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猛然一动更是止不住的咳嗽，不等卫西洲上前制止，丹若已经拖着伤还未好的身子朝着小厨房走去。

“郡主，你？”丹若整个人僵硬的站在厨房中，她眼中泪珠滚动，整个人不可置信的盯着厨房桌上那碗煮好的绿色野草。

丹若本是怀疑，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卫西洲竟然会吃野草，那种东西别说进卫西洲的嘴，就是触碰卫西洲那都是亵渎，她真是该死！

“别跪！”卫西洲上前拖住丹若想要跪下的身子，苦笑一声“没想到会被发现，其实这也没什么，虽然比不上山珍海味，但野草也有野草的清香味！”

丹若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止不住的痛苦大喊“怎么可以？您怎么可以受这样的委屈？”

丹若自小伺候在郡主身侧，郡主吃穿样样都是精品，吃食上更是挑剔的紧，可此时却在吃着连乞丐都不愿吃的东西，丹若这心里难受。

“只要能活着，这样的委屈又算什么？”卫西洲神色怡然，似乎吃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

丹若明白，如今他们被困于此，怕是那温氏想要活活饿死她们，可这心里就是觉得不平。

“郡主...”丹若抬眸瞧着卫西洲，目光中有着决然和歉疚，只是话语还未曾出口，就已经被卫西洲呵斥“丹若，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如今我只有你了，若是你也走了，那我还活的下去吗？”

口中的话堵住，丹若本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将唯一一点点粮食留给郡主，可听着郡主这害怕的话语，丹若突然舍不得了。是啊，若是连自己都死了，郡主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这样一想，丹若觉得自个不能死。

“那郡主就莫要让我吃粮食你吃这种东西了，您这是让我内疚死啊！”丹若祈求道。曾经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知晓了那饭菜丹若还怎么吃的下。

卫西洲扶着丹若回去，并未拒绝“自然，怕是后日你就要陪我吃野草了！”粮食哪怕是一个人吃也撑不下，卫西洲想到院子中被自己拔掉的野草，心中一阵叹息，就是野草或许也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每日里就喝清粥，粮食也还是一粒米都没有了，野草虽然可以充饥，可每日里卫西洲和丹若却头昏眼花，再这样下去她们就真的撑不下。

清晨的阳光洒在卫西洲的身上，卫西洲疲累的睁开眼睛，她一日比一日睡的久，真不知哪日自己就再也睁不开眼睛。

眼前一阵阵发黑，卫西洲双手撑着床边起身，明明已经是秋日，可卫西洲身上穿着的却还是夏日单薄的衣裙，凉风袭来，瘦小的身躯不住的瑟瑟发抖。

第一件事卫西洲就是去看睡在外间的丹若，此时的丹若面色灰白，唇上更是惨白一丝血色都无，颧骨突出，整个人瘦成竹竿般。

“丹若？丹若？”卫西洲轻轻的推着丹若，只是她喊了数声也不见丹若睁开眼睛。卫西洲整个人都慌了，她手指轻颤慢慢的放置在丹若鼻下，轻微的呼吸吹在卫西洲的手指上，让她整个人落泪。她真的怕丹若会离开，她太怕了。

卫西洲坐在丹若身边许久，也许是饿的久了，如今卫西洲整个人都有些迷糊，就是想事情也有些转过弯来，甚至很多时候坐在那里发呆就是半日。若是再这样吃野草，怕是没饿死，卫西洲整个人已经傻掉了。

好半天卫西洲才缓缓动了动身子，她瞧了瞧丹若，仔细的回想自己怎么坐在这里。卫西洲撑着身子起身，她要去找点吃的给丹若，不然丹若怕是撑不过明日。

只是，找什么呢？外面的人根本不让卫西洲出去，这小院子已经没有任何吃的了。卫西洲迷迷糊糊的想着，脚步刚刚踏出屋子，就见院落中竟然站着温舒。

温舒一身红色暗花云锦裙，头上是如今最时兴的望仙髻，上面簪着一朵娇艳的蝶簪，整个人站在那里艳丽端方。

“是你！”卫西洲瞧着温舒，哪怕脑子不灵光，却是一眼就认出温舒来，她上前几步，可立即就有仆人押住卫西洲的双臂让她不能动弹。

温舒满意的瞧着卫西洲跪在自己脚边，上次卫亭书被伤，今日温舒前来可不会大意。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多像落魄的可怜虫，就和你那该死的娘亲一样！”温舒笑着欣赏着卫西洲的狼狈，或许是觉得卫西洲时日无多也蹦不出什么火花来，温舒今日撕开伪装，倒是说了很多话。

“你不是一直都以为你娘亲是我害死的么？你猜对了，她就是我害死的！凭什么我无名无分躲藏多年，你娘亲却可以幸福美满，所以啊，我就故意透露那么点消息，果然你娘亲知道了吃醋了！然后，你猜怎么着？”温舒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声音，笑声咯咯不停。

那双眼眸瞪的极大，卫西洲死死的瞪着温舒，恨不得能喝温舒的血，吃温舒的肉。

“她找亭书闹，可惜啊，她的好运用完了！忠亲王出事，亭书再无忌惮，在你娘亲准备大闹准备回洛洲的那晚，亭书想要杀了你娘亲！”温舒说着停顿了下，拿出帕子擦拭眼睛开心的泪水。

“你娘亲被逼无门，倒也是个硬气之人，竟然自己烧了院落，活活将自个烧死了！啧啧，听闻被火烧极为痛苦，她定是痛不欲生吧！”温舒笑个不停。

愤怒、恨、怨，千万种情绪让卫西洲面色爆红，她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了两个仆人。

“呸！”一口血吐在温舒的脸上，卫西洲咒骂道“你个贱人，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永远都不必上我娘亲，哪怕你穿上华衣又如何，你身上那股穷酸味真是恶心！如你这样的人，定是和卫亭书和你那儿子，不得好死！”

此时的卫西洲，双眸带着血色，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如同恶鬼，出口的声音更是像是恶鬼的诅咒。

温舒突然就有些怕了，不知为何她竟然不敢对上那双眼睛，只是指着仆人命令“快，掌嘴！狠狠的掌嘴！”

仆人瞧着往日里娇贵的郡主如今如同荒草，手下半分力道也未曾留，照着卫西洲的脸颊就左右开弓。

一巴掌一巴掌清脆的声音打在卫西洲的脸上，卫西洲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凄厉的喊着“温舒，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们都会不得好死的！”

凄厉的声音在小院的上空盘旋，仆人心口一寒，手中的动作停了停。

温舒被吓到了，竟然直接亲自上手扯着卫西洲的头发，一巴掌一巴掌的朝着卫西洲脸颊身上打去，直到卫西洲已经昏死过去。

“你娘斗不过我，你也斗不过我！”温舒一把将卫西洲推在地上，转身离开这个小院，她心里清楚，依着卫西洲的身子在秋日的夜里躺在外面一夜，明日怕是就没命了。

小院的门口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温舒忙笑盈盈的走上去“昭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温昭瞧了眼院中的情景，上前搀扶母亲的胳膊“今日军中无事，母亲，她熬不过多久，您若是出手让父亲得知，毕竟是父亲的血脉，父亲会对你有怨！”

“好，我知道了，今后不会再来了！”温舒笑着应下，今后人都没了，她还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