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珏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还说:“两害相较不就得取其轻吗,让冉儿去,总好过再让千千万万将士丧命吧。”祁斯遇深知战争更害人,也没法反驳他,只能说:“不管是什么结果,希望她能平安吧。”
“有空来家里吃饭吧。”蔺珏突然说了这么句话,“自从汶曦有了身孕你就三天两头差人来送礼,汶曦心里很是感激,前两天还念叨我一定要让你到家里来吃饭呢。”
“好啊。”祁斯遇一口应了下来,“若是珏表哥方便的话我明日就去府上拜访。”蔺珏却说:“还等什么明日,现在跟我回去吧。”
蔺端比他们二人出来得晚些,只看见了祁斯遇和蔺珏的背影,他轻叹了一口气,又转身往宫内走。蔺冉在宫中有自己的宫殿,蔺端也是直直往她的棠梨宫去的。棠梨宫的宫人见到蔺端很是意外,毕竟燕王和自家公主从来都不算亲近不说,甚至还有些生疏。蔺端没管旁人怎么想,直接问道:“你们公主在吗?”
“在的,奴婢这就去通传。”一位很麻利的宫女立刻回了话,蔺端也只是轻轻点头,然后就跟着大太监进了前厅。蔺冉显然也没想到她三哥会来,又问了一遍侍女才敢确认来人的却是蔺端。她的妆已经被梳洗丫头上了个七七八八,她也懒得再去戴那硕大的东珠耳坠,轻轻抿了口脂便向前厅去了。
小公主先向蔺端福了身才开口叫人:“三皇兄。”蔺端着实有很久没见过自己这位妹妹了,原先准备好的话到嘴边都变成了一句“长大了”,他说完又朝着蔺冉笑了一下,然后说:“一别这么多年,皇兄都快认不出你了。”
“确实是很久了。你回来这两年,还有你在安南那五年,对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皇兄十三岁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粗略一算,居然也有九年了,九年不见,认不出倒是寻常了。”蔺冉不是在抱怨,蔺端心里却平添了几分愧疚,他低下眼帘说:“是我不好,你我兄妹本不该生疏至此的。”说完他又带着些试探问蔺冉,“你这几日有空吗?我想接你到王府小住一段时候。”
蔺冉看着他却笑了,她笑意吟吟的,说出来的话却把两个人都割得血淋淋。“皇兄是不是和长公主姑姑家那位表哥待在一起太久了,怎么也开始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同情了?”
“你知道了。”蔺端说得有些无奈,但还是相当苍白地解释了一句:“其实这件事也还没有定下来,我只是想先带你到宫外玩几天。”
蔺冉只是反问他:“救一个人和救一万个人,哥哥会选哪个?”
“一万人。”蔺端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说了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多救一个是一个。”
“是啊,多救一个是一个。”说着蔺冉的眼眶也微微红了,“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毕竟旁人也会这么选的。”
“不一样。”蔺端还是固执己见,“不管父皇让不让你去和亲,这件事都不会只是一个单纯救一人和救万人的问题。你是我妹妹,我不会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的。”
“可我能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蔺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些话。“食君之禄就要为君分忧,何况你我还是从小就享尽了荣华富贵的皇家子孙,享受了多少荣华,也该担起多少责任。如果我去和亲真的能停止战争的话,那么我也愿意救一万个人。”
蔺端没想到蔺冉会这么想,他低头轻笑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印象里那个甚至不愿亲自走路的娇气小女孩儿已经消失了。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说出一句劝人的话。蔺冉却在他沉默的片刻起了身,又说道:“你放心吧,我是心甘情愿的。堂姐能为大缙做到的,我蔺冉一定不会输。”
蔺端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蔺冉,他叹了口气,然后说:“冉冉,你确实让皇兄刮目相看。”
蔺冉终于又笑了出来,“哥哥,我想同意你先前的提议了,我也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时犹未晚。”蔺端笑着拍了拍蔺冉的肩,“你且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去同父皇请命,回来就直接带你出宫。”
祁斯遇着实有好些日子没到过楚王府了,走过堂屋前的长廊的时候她还感叹说:“珏表哥最近种了不少花。”
蔺珏笑着看了一眼园中的花,然后介绍说:“大多都是汶曦种的,她很会伺候这些花草。”
“真好。”祁斯遇忍不住感叹:“有时候还真是挺羡慕你的,有个这么幸福的小家。”
“你也会的。”蔺珏说得十分笃定,“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我也希望。”祁斯遇说完这句话就瞧见了出来迎蔺珏的李汶曦,李汶曦的月份已然很大了,腹部高高隆起,站在那儿手要还撑着腰。李汶曦显然没想到她会来,乍看到她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小郡王来了。”
祁斯遇倒是不同她外道,直接叫了声:“表嫂。”蔺珏在这二人打招呼的时候已经走到李汶曦身边扶着她了,李汶曦笑着对祁斯遇说:“表弟来得正好,厨房刚刚备好膳,一会儿我再让人给你们添两壶酒。”
“多谢表嫂。”祁斯遇这话音才落蔺珏就忍不住自夸了一句:“阿遇你这真是捡着了,前几日亦仁刚来送了几坛好酒,我都还没舍得喝呢。”
相比这好酒祁斯遇显然更意外另一件事,她问得相当隐晦:“亦仁……他、他俩好了?”
蔺珏摇头,只模棱两可地说:“日月还有一时半刻能相见呢。”
李汶曦似乎并不管这些男人间的事,只默默同他们往饭厅走,一句多余的都不曾说。直到坐下她才将这话匣子微微开了个口,她笑得腼腆:“表弟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只是大多贵重,弄得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表嫂喜欢就好。”祁斯遇似乎很满足于李汶曦的这句喜欢,话密得一句接一句。“前几日我还看到了一些极好的玛瑙,五颜六色的,还带着糖色,想来是很适合小孩子戴,我已经差人去开孔了,到时候可以给它做成手串或是项链。”
“表弟送了很多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是笃定我会生个女孩儿吗?”李汶曦问得很认真,没带着一丝不悦不说,眼中还有些求知的渴望。祁斯遇被问得一愣,随即笑着说:“我哪有这种本事。先前的很多礼物本就不是我为孩子准备的,我觉得不单孩子值得期待,嫂嫂的心情也同样重要,所以我就挑了很多自以为你会喜欢的东西作礼物。今日听到表嫂说喜欢,斯遇也觉得很开心,能为身边的人多做点事,我很高兴。”
祁斯遇说完喝了口酒,然后又说道:“至于那彩色玛瑙,我是觉得不论男孩女孩都能戴。”说完她还露出手腕晃了晃沈予酒送她的手串,“这是阿酒送我的,我觉得甚是不错,日日都戴着,毕竟我大缙也没有哪条律法不许男子戴这般首饰不是?”
蔺珏二人都没想到祁斯遇会说出这一番话,还是李汶曦最先开口赞同了祁斯遇的话。“表弟确是有大智慧的人,看来是我狭隘了。”
“我只是觉得从来如此不一定对,每个人都该自己选择自己的活法。”
闻言李汶曦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她还是笑着,但总让祁斯遇觉得李汶曦没有先前开心了。祁斯遇想不出缘由,但还是绞尽脑汁找了个李汶曦可能愿意谈的话题。“对了,先前见表嫂同裴姑娘感情甚笃,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李汶曦粗略回想了一下,然后做了个简单判断。“表弟对裴姑娘很上心。”不过她说这话并不是想要祁斯遇认同或是拒绝,她完全没给祁斯遇接话的机会就讲起了她和裴幼妍的相识。“先前我爹总说我是个怪人,闺阁姑娘却爱听人唱曲。裴姑娘是我最喜欢的一位词曲大家,我爱抚琴,她的大多数曲我都会。我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她,甚至还是那样狼狈的她。”
李汶曦说着叹了口气:“裴姑娘身世实在坎坷,我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在一个雨天,她的贴身侍女拦了我和景平的马车。裴姑娘生了病,她们主仆的钱又已经花了个干净,大夫说她再不用药恐怕就要烧糊涂了。那个叫韩灵的小丫头走投无路,只能在路边拦一辆看着富贵的马车。景平救了她。”
安静倾听了许久的蔺珏却适时补了一句:“直到裴姑娘全好了韩灵才肯说实话,她拦我们的车不仅是因为我们看着富贵,还因为我的侍卫武功稀疏平常。她一身好功夫,就算我们不愿,她也能逼着我们愿意。”
“她倒是很有意思。”祁斯遇称赞道,“我听阿厌说过,裴姑娘身边那个丫头功夫不错,有她跟着裴姑娘也是好事。”祁斯遇并不吝啬,也讲起了自己和裴幼妍的相识。“我和裴姑娘认识那会儿她还是孤身一个人呢。我和端表哥送姐姐和亲,回来途经金陵,阿厌英雄救美,我们也就全都同裴姑娘熟了起来。那段往事说来也是很可乐的,我在乐曲一事上从来没什么天赋,那日和端表哥闲来无事吹了首曲,不想原作正在隔壁,将我这拙劣的埙声全听了去。走音走得厉害,裴姑娘听不过去,都亲自找上门来教我了。”
祁斯遇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和裴姑娘一见如故,十分欣赏她,也十分心疼她的遭遇。我当时是很想把她带回中都的,不过她拒绝了我。后来再见,我也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不能那么自私,平白去干涉旁人。”
祁斯遇不想多提及陈厌和裴幼妍的私事,话便说得有些朦胧。不想李汶曦却会错了意,还鼓励她要更勇敢些。“小郡王是珠玉般的人,想来是不会在意这凡世俗人的,若是真心喜欢,又何必将自己框在这所谓的方圆规矩里呢?”
“表嫂言重了。”祁斯遇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斯遇到底还是凡世人,看似洒脱无畏,实则如履薄冰。心盲眼盲,跌跌撞撞,走得算不得容易。但这条路是我选的,我想走下去,我没法为谁放弃自己的道。”
“小郡王比我想得通透。”李汶曦说完提了一杯,“我以水代酒,敬您一杯。”
“表嫂客气了。”祁斯遇特意在碰杯时将自己的杯子放得低了些,以示对表嫂的敬重。
祁斯遇本想顺便去见见杨子书,不过杨子书正在忙着查叶府的事,一大早就出了门,现在还没回来。蔺珏送她出门之前祁斯遇问:“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俩一起查叶家的事吗?”
“算是吧。”蔺珏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交给别人不放心,老三也是这么想。”
“若是他俩关系能缓和些,倒是因祸得福了。”
“何必想这么多呢。”蔺珏笑着对她说:“有些事不全在人为,饶是我们也该听听天命。”
祁斯遇也跟着点头,说:“希望这些事都能快点有个结果。”
李亦仁才找到些蛛丝马迹就赶紧去了燕王府。他才进门就瞧见了一派忙碌相,打眼望去,王府的下人全在四处忙着,李亦仁很是不解,拉过一个比较相熟的侍女问:“怎么所有人都在忙?这是有什么贵客要来?陛下要出宫吗?”
“回世子的话,是公主要来。”那侍女说完便要告退:“奴婢还有许些活要做,就不招待您了。”
见人家是真忙李亦仁也不好多说什么,挥挥手就往屋里走。燕王府离皇宫不近,李亦仁这一等就是几刻钟,也不是他是急得慌还是真的不急,生生喝了两大壶温茶。
“等了挺久吧。”蔺端都不看茶杯茶壶,只一瞧李亦仁的脸就说出了这么句话,“瞧瞧,不耐烦地眉毛都要打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