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报道之后,叶遥光再次来到山前村,望着这个重度污染的村子,悲从中来。
这个村子连田地都是泛着污黑,孩子们不知所以地光着脚在粉尘中嬉戏,妇人们在污浊的水里洗着衣服,而她们的丈夫曾前在这村里的煤炭厂里打工,而今却失业在家,无论是孩子夫人还是男人,没有人在乎这岌岌可危,甚至危害到他们生存的环境。
从前只是家园残破不堪,而今解决温饱都已是艰难了。
一同跟着遥光的摄影师也是唏嘘这环境之差。
叶遥光走在村子里,走向其中一个煤矿工人的家,站在门口敲了敲木门,那家的妇人便应声出来开门,惊疑有这么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便疑惑:“姑娘,你敲错门了吧?”
叶遥光坚定而柔声道:“嫂子,没敲错,我是记者,我姓叶,我来找大壮师傅。”说着,把记者证掏出来。
“哦,他在屋里呢,你那快进来进来!我去叫他!”妇人热情地将她领进门,兴许是听丈夫说过有记者会来为他们讨公道了,那股子见到希望的苗头让妇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叶遥光记得,上一次过来,也就是两个月以前,村子里的人恨不得将他们赶走。
这妇人冲着屋里喊道,“老公,有记者上门咧!”
大壮应声赶忙出来,憨厚地挠挠头道,“叶记者,你好你好,我们这屋里有些寒碜,您别介意啊!”
叶遥光摇摇头,这才看了看周围,砖瓦之墙裸露在白日之下,向屋里看了一眼,只见满是杂物堆放着,院里放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锈迹斑斑,上面还放着些瓶瓶罐罐。
大壮笑着解释:“这不是没工作了嘛,我就到城里收收废旧品,先垫着家里伙食。”
院里有一张小小的手工制成的粗糙的木桌子,大壮从屋子里拿了三张凳子出来,让叶遥光与摄影师坐。
刚坐下,叶遥光就听闻一阵很大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疑惑地看向大壮。
大壮绕绕头解释道:“那是我父亲,在煤矿厂工作了一生,现在尘肺病晚期了。”
叶遥光手里拿着笔简单记录这大壮家的情况,听到这,方明白这里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要严峻许多,“那就这样在家拖着?”
大壮垂下头,深深的挫败无力,“家里不多的积蓄已经治病花完了,亲戚朋友能借的也都借完了,我爹是知道自己的情况,他说这病就算继续医院治疗也没甚大效果,也就回家待着,”他讲到这顿了顿,眼睛望向窗外,伸出黝黑的手擦了擦眼角,继续道,“现在我也失业在家中,家里断了粮,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是我不孝,没钱给我爹治病,换一个肺,要几十万,我实在拿不出来啊!”
说着说着,这个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家庭的男人最终敌不过心理的愧疚与自责小声呜咽起来。
摄影师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叶遥光心里陡然萌生出这样一种错觉,也许这个煤矿工厂应该继续经营下去,面对生存问题,重污染似乎不值一提了。但也就仅仅是一瞬间,她找回了理智,会有解决方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伸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她知道这个男人所承受的不仅仅是温饱难题,还有亲情道德上的重压,面对生养他的父亲,他有心无力。
也就一会,大壮师傅情绪很快稳定了下来,红着眼眶不好意思道:“叶记者,让您笑话了,这世界还是有好心人的,医院的医生知道了我父亲的情况,定期会派医生来看他的情况。”
“哪个医院?”
“市区第一人民医院。”
“你有医生的联系电话吗?”
“有的有的。”大壮师傅说着就拿出手机翻出许医生的联系电话。
看到许医生三个字的时候,她怔楞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许江南,但很快将念头给打消了下去,她记得许江南是外科医生。
旋即,大壮就告知了医生情况,“许怀生医生,也是当初我父亲的主治医生,还是个专家,每次都是他带着人过来。”
叶遥光点点头。
“你父亲没有去申请职业病鉴定?”叶遥光提出自己的另一个疑问。
“哪能那么容易啊,我为这事跑了两年,煤矿厂的领导硬是不愿盖章,我们没权没势的,还要靠它吃饭,只能不了了之。”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叶遥光记下,“那劳动部门的怎么说?”
“跑了很多次,只叫我们去找煤矿领导在申请鉴定书盖章,这事他们管不了,他们说他们只负责审核的。”
叶遥光全数记下,问道,“我们能进去看一下你父亲的状况吗?还需要拍几张照片。”
大壮忙忙答应着,带着她进去看情况。
一直到午间,叶遥光谢绝了大壮师傅的留午饭的好意,向他简单说了下接下来的情况,“大壮师傅,我简单了解到您的情况,后续我会邀请您做一个专访,您看行吗?”
“专访能解决我们这种问题吗?”大壮迟疑了。
叶遥光认真地对大壮师傅说:“大壮师傅,我也得去听听煤矿厂领导与劳动部门的声音,最后,这事能不能彻底解决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将这事的真相从头至尾清楚明白地公之于众,”顿了一会,安抚他道,“我们就放手一搏?要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叶遥光见其安下心来才离开,走时还偷偷留下了身上仅带的两千块人民币,身为记者,她最能发挥作用的就是手下的笔了,其他的,她力量微弱。
有时候,有些难以改变却又不得不正视的现状,是需要靠舆论去推动其前进的,只是,舆论这把利器,是把双刃剑,在挥舞的同时,也有脱落的风险。
从大壮家里出来,她就匆匆赶往煤矿厂了解情况,只是在刚报了身份还未踏进厂子时,便被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眼尖地看见了,叶遥光讲明来意后,那人瞬间黑了脸,直接把人往外赶。
叶遥光碰了一鼻子灰后,在门口望着这个巨大嘈杂的煤矿厂叹气,污染环境的罪魁祸首是它,毁人健康的是它,而山前村民的衣食父母也是它。
劳动部门的采访虽说不受阻拦,甚至可说是畅通无阻,有问必答,但是他们擅长和稀泥,敏感的失职问题打着官腔绕过,问而言他。
当回到公寓时,叶遥光拖着满身疲累的身体靠在电梯里,她无意识地按了13层的电梯。
电梯门叮地打开了,叶遥光无精打采地抬脚跨出电梯门,好巧不巧,与刚好出门的许江南四目相对。
她吓了一跳,紧接着跳回电梯,脸不红心不跳地按了14层。
看着她慌乱又佯装淡定的样子,随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许江南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叶遥光站在玄关处,拍了拍受惊的小心脏,感觉有些丢人,不就按错了电梯嘛,他有什么好笑的,他不会以为我故意的吧?自恋狂人!
她心里默默吐槽着许江南。
抬眼看了一下时钟,七点,还早,她决定给许怀生医生打个电话约采访。、
这头许怀生刚好吃完晚饭,边洗碗边听着妻子梨婉方在一旁吐槽着老二那么久都没回来过,准是在追媳妇呢。
接着,梨婉方不由感叹儿大不由娘,有了媳妇忘了娘。
许怀生擦着湿湿的碗,对着妻子打趣道:“这不是正合你心意吗?老大在外不找媳妇你管不着,老二勤奋给你追媳妇你不是乐开花吗?”
梨婉方白了丈夫一眼,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那老二这动作也忒慢了吧?这都多久了还没点动静,我还动用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权威利诱遥光出来和他相亲,在背后推了一把呢!谁知他最近不是搬家就是在聚餐,不知道在搞什么,枉费我的好心!”
许怀生搂搂媳妇笑起来,“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得了,让他们年轻人自由发展。”
“我也想让他们自由发展呀,你看看老二自从大学和遥光分手后都快要去出家当和尚了。”梨婉方白了丈夫一眼。
正说着,许怀生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许怀生擦干净手,接起电话:“喂?”
叶遥光如果知道他们刚刚在议论的是她和许江南,准得吓死。
“喂,许医生您好!我是光明报社的记者叶遥光,想约您谈一下山前村村民尘肺病的情况,请问您最近有时间吗?”叶遥光声音冷静平和地问道。
“叶遥光叶记者?”许怀生不确定地问道,看了一眼一旁正气鼓鼓的妻子,这不正是妻子刚刚念叨着的恨不能立刻就变她为儿媳妇的名字吗?
梨婉方听到这三个字,顿时就兴奋起来,冲着丈夫挤眉弄眼,眼里尽是询问。
许怀生只好开了扩音,叶遥光以为他没听清楚,只好肯定地重复道:“是的,我是光明报社的记者叶遥光,想约您谈一下山前村村民尘肺病的情况,请问您最近有时间吗?”
梨婉方开心地冲着丈夫点头,无声地对着丈夫说,“快接受采访”。
许怀生会意,咳了一声掩饰内心的心虚,“是这样的叶记者,明天下午我应该有时间,采访地点就近在市人民医院,你看这样行吗?”
“可以可以,谢谢您许医生。”叶遥光没想到这个许医生的采访这么容易就拿到了。
挂了电话,梨婉方拍了拍丈夫的肩开心道:“你看,儿媳妇和我们家就是那么有缘!明天给我好好接受采访!”
第二天,叶遥光早早地赶往医院。
许怀生虽年已五十多岁了,但精神抖擞,威严自在,眉目之间依然能看出年轻的时候的英俊凌厉,她想,如果许江南老了,也会是这种老帅哥的模样吧。
采访间,叶遥光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的感觉,尤其是许怀生言语间处处透露出来的照拂与绅士。
没多久,她就知道原因了。
结束采访,她正与许怀生客气地道谢,一道敲门声响起。
叶遥光回头,就见到穿着白大褂的许江南,正举着手在门口敲门,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见到她的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叶遥光也有些紧张,正准备与许怀生告辞,只见许江南跨步走进来,冲着许怀生喊了一声,“爸。”
许怀生点点头,示意他把文件资料放下。
叶遥光震惊了,原来许怀生是他的父亲,怪不得觉得许医生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再看一眼他们两个,眉宇间很是相似。
压住心底的异样,叶遥光向许怀生告辞,想赶紧逃离现场,前男友的父亲啊!她还甩了前男友,谁能淡定?
刚转身准备出去,就听见许江南就对着她说道:“你急着去哪里?一起去吃个饭?”
叶遥光顿时觉得一股血流直往头上冲,脸红得不像话,辩解道:“我哪里急了?”
许怀生在一旁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许江南向父亲打招呼道,“爸,我先陪她去吃个饭。”
接着,就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
叶遥光挣扎了一下,发现挣脱不了,便放弃了。
越来越乱了,这太让人误会了,叶遥光的脸在火热烧着。
许江南侧头看了眼她红彤彤的脸,挑眉笑道,“害羞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叶遥光瞪了他一眼,愤愤道:“谁是你媳妇了?谁答应你在一起了?”
许江南笑着不说话。
两人身影刚从眼前消失,许怀生就乖乖地拿出手机,向媳妇汇报进展情况。
直到媳妇笑眯眯地称赞他干得漂亮。
丁馨正在查房,抬头就见到许江南紧紧地牵着叶遥光,叶遥光脸上闪着红晕,两人正低声地呢喃着什么。
她抓着病历表的手有些泛白。
许江南看到了她,冲着她笑着点点头,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
叶遥光也看见她了,脸色有些不自在。
丁馨就这样,表情有些僵硬地,看着许江南牵着她走过去。
有些人,注定不属于你。
林建在远处,一眼便已了然,他走到丁馨身旁,想抬手拍拍她的肩,但见她满眼的泪光,抬起的手收了回来。
“有些坚持确实能够等来春天,就比如江南和遥光,但有些坚持真的无法穿透岁月水滴石穿的。”看着远去的那两抹身影,再看看自己,林建叹了口气。
“从前我不甘心,今天我是真放弃了。”丁馨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不等林建反应,便转身离去。
转身时,林建分明地看见了她流下的两行泪,但她的身影却依旧挺直、昂然,即便是放弃十年如一日的爱恋,她也潇洒如风。
望着那抹决绝的身影,他的视线久久不能收回,没有人知道他那深沉的目光里所暗含的情绪。
叶遥光不情愿地被许江南半拖半牵地拽着走,想起在医院里许江南在许院长面前对她的的调戏,她就一肚子气。
见她依然别扭的样子,许江南不禁心情大好,稍微侧头在她耳边道:“真不是害羞?”
叶遥光气得用力推了一把,毫无疑问,没推动,只能用力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许江南紧紧拥着她,带着她往医院的员工餐厅走去,想到她要是知道了手机里躺着的那条老爸发来的‘你媳妇在我这,赶紧过来’的短信,那不得羞到外婆家了?
低头看着她那红彤彤的小脸,真俨然一副小媳妇的样。
叶遥光以为他会带她吃些什么不一样的,等到了医院的员工餐厅,承受着众人悄咪咪地打量的目光,她才知道又被他给拐了。
许江南扫了一眼气汹汹地咬着排骨的叶遥光,忍不住笑,“那排骨跟你有仇?”
叶遥光愤恨地瞪着他,“就是有仇,怎么样?”
“说说什么仇?”许江南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等咽下去才开口。
“你看看它排骨不像排骨,猪不像猪的,关键这骨头还跟你特别像,又瘦又小又软哒哒的,你说可恨吗?”叶遥光说完,隔壁桌伸长耳朵偷听的医生们忍不住笑了出来,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但碍于许江南在这不敢造次纷纷假装咳嗽掩饰。
许江南扫了一眼隔壁桌抖着肩憋着笑的臭小子,凌厉的眼神直把他们着实吓了一跳老实了,转而才眼睛幽深地盯着她,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叶遥光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弱弱地鼓着气,“你······你看着我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瘦不瘦小不小软不软你不知道?”许江南沉着声音道。
叶遥光这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蓦然想起那几年前俩人的成人之事,不由地老脸一红,但气势上不能输掉,她佯装豪不在乎道:“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还是说我现在戳到你的硬伤了?”
如果她知道这句话会给今后的她带来无数折磨,她一定不敢说这句话。
许江南也不生气,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淡淡地回道:“你试试不就知道有没有戳到我的硬伤了?”
叶遥光瞪大了眼,“谁要试你?!我吃饱了!”说完就端起餐盘走。
许江南连忙跟上,心里默默地记下这笔债,以后让她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