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人到达紫空派时，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都暂时在柏步山外的小镇落脚，程简只带着慕寒、陶甘三人先去打探消息。

莫兰则留在小镇内，帮忙统筹这千名弟子的布阵安排，一切以重瓣花印为信号，等烟火上天时，她再带着弟子们一同冲进柏步山救人。

程简几人悄然飞下，他仰头看着那巍峨山门，十几年的修真生涯都在这里度过，在这里遇到了终生难忘的恩师，也遇到了排挤和挫折。

这种种过往就像是水闸被打开，汹涌的洪水冲击着他的神经，一切都是历历在目。

慕寒转头见他脸色不佳，忧心道：“程长老，你怎么了？”

程简额头沁出了生理虚汗，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疼，摇摇头，“无事。只是想着好久没有去祭拜师父了，等到这件事情平息之后，要做些打算。”

慕寒点头，“风长老最是疼爱你，你若是将这件事情处理好了，他肯定很高兴。”

程简嗯了一声，眸色微黯。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肯定石一舟就是杀害风长老的凶手，只怪他当时太过优柔寡断，没有在怀疑的那一瞬间便手刃仇人，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若是当即杀了石一舟，修真界也不会遭此动乱。

紫空派守门弟子犹如行尸走肉，他们看到三人前来之后，手扶在腰间佩剑上，低喝道：“这里是紫空派山门，无邀贴者不准入内，违者杀无赦！”

程简手中捏着清明诀，快速打在那两弟子额头上，却犹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陶甘黑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和他们啰嗦这么多干什么，我们直接进去，破了紫空派的厉鬼阵。”

可是他下一秒便愣住了，那本还提剑拦着他们的守卫，突然将剑锋对准了自己。

“你干嘛啊！”慕寒惊道。

那守卫弟子面无表情，甚至眼睛不眨一下，利索地抹了脖子。

人虽然是被操控的傀儡，但是血肉却是活生生的，那剑锋之决绝，滋出了满地的腥血。

陶甘离得较近，那鲜血溅了他深蓝色道袍，染出了点点黑色，他本想往里冲的脚步也顿了下来，看着那倒地的弟子，咬牙说道：“真是疯了。”

另一个弟子看着同伴死去，发出了诡异的笑声，“这就是擅闯者的下场。我们紫空派人多，我杀个给你助助兴。你们若是再闯，那我就不客气了。”

程简阴沉着脸，那清明诀对于这厉鬼阵内的受控人并无作用，但随即露出一笑，手中司魂灵光一闪，一道剑气直接困住了那守门弟子。

守门弟子呆愣了几秒，那手中灵剑都提不起来，他眼珠子干涩转动，怒视着程简，嘴里还在机械地说道：“违者杀无赦，违者杀无赦！”

慕寒朝程简竖起大拇指，见陶甘如此嫌弃他这满身是血的道袍，上前刷地撕了一片下来。

陶甘有了杀人的冲动，冷冷地瞪着慕寒。

慕寒显然是故意的，毕竟陶甘之前执掌严律殿，对于仪态不整者颇为严苛，而他素来洒脱，成天守在炉火旁，火燎袍子是常有的事儿，为此没少遭陶甘的白眼。

“防止咱同门兄弟咬舌自尽，你身为师兄，奉献半个袍角算什么？”慕寒将那袍角塞入那守门弟子嘴里，一脸正义的说道。

“是吗？派里还有上万弟子，希望你待会儿能够保全一缕衣角。”陶甘面无表情的回击道。

慕寒不甘示弱，“陶兄一向严守紫空派门规，这门规第三条关爱同门师兄弟，更该身体力行才是。”

程简没理会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吵了起来，他走到山门前，看着山门那条笔直宽阔的山路，隐隐能够看到弟子在不远处站着，而平常十步一人的守卫弟子都消失不见了。

“慕寒，来看看。”程简转头吩咐道。“是什么样的花盆？

慕寒这才暂时和陶甘休战，站到程简的身旁，指了指那摆放一路的黔灵茶花盆栽，“就是那个。”

程简转头看了他一眼，“确定吗？”

“确定……吧。”慕寒语气顿了顿，随即蹙眉一看，咦了一声，“不对啊，明明就是这个花盆啊，怎么半点煞气都没有飘出来呢？”

“傻子。”陶甘抓准机会，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跑了近百人，你以为石一舟会乖乖等着你来破他的厉鬼阵法吗？”

随即说完，三人都面色不佳。

若是不管不顾这紫空派弟子的性命，他们可以直接冲进去，那藏匿这厉鬼符的东西总是会透出煞气来，但是只怕他们还没找到厉鬼阵，这满山的弟子集体抹了脖子，那就糟糕了。

“闯不闯？”陶甘转头问程简。

程简看了眼那被司魂剑气困住的弟子，沉声道：“都到了这里，自然是要闯。不过，破解这厉鬼阵是第一步。”

“可是我们不好进去啊，如何破解？”慕寒苦着脸。

程简想了想，转头看着慕寒，“那防弹玻璃在你手中吗？”

慕寒眼睛眨了眨，暗想这防弹玻璃是莫兰到了柏步山脚下后，说放在他这儿用处更大，物归原主。程简当时已走远，头也没有回，是不是在背后长了眼睛，还是生了一对千里耳？

他从乾坤袋中小心地将防弹玻璃拿出，递到了程简手中，“莫姑娘刚给我的，都还没捂热乎呢。”

程简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慕寒暗想这两人还真是登对，敢情莫兰是猜到程简会用到这东西才还给他的，拿他当包裹来使了。

程简手中捏熔炼诀，那本是凝固状态的防弹玻璃随即变成液体形状，化作一个透明的护甲模样，将程简从头到脚包裹着。

“你们在外面等着。”程简说完之后，大步走进了紫空派山门。

慕寒二人看着程简慢慢走进半山腰，甚至与那些被操控的弟子擦肩而过，但是那些弟子似乎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目光空洞地继续行尸走肉。

慕寒总算是放下心来，像是邀功似的朝陶甘说道：“这宝贝可是我二次熔炼的，能够随着人形流动，还不影响呼吸。修真人身穿其甲，外界都感知不到他的灵气，厉害吧？”

陶甘淡淡看了他一眼，全无夸奖，“你专攻于此，若是连原料拿在手里都熔炼不出来，也不必站在这里了。”

慕寒没等来夸，反倒挨了一顿讽刺，心想道不同不相为谋，气呼呼地往旁边挪了两米。

程简稳步走在柏步山内，看着过往熟悉的弟子面孔，如今毫无生气，就像放置在戏箱中的皮影人，只剩下一副人类的皮囊，受人摆布，目光空洞。

程简嘴唇紧抿，不再看那些被操控的弟子，左右看了下山内环境，石一舟将厉鬼符藏得极深，这漫山遍野中竟是再无半点煞气透出。

万变不离其宗，石一舟在柏步山内布下了厉鬼阵，即便是转移了厉鬼符，但起阵的符箓定是定在阴阳八卦中的坎卦位置。

程简转头看着西北方位的素青岩，召来司魂，御剑飞了过去。

本是僵硬呆滞的紫空派弟子众人，似乎感觉到了司魂的剑气，嘴里低低嘶吼，却是没有感觉到异常的灵气，就连那剑气也是腾空消失，他们逐渐又恢复了迟缓状态。

素青岩是月长老所居住的地方，她平常深居简出，门下亲传弟子并不多，就连住所也是朴实，简单用青竹搭建而成，本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但因为灵学修为精湛，自创了泯音诀，靠着实力稳坐紫空派长老之位。

程简御剑飞入素青岩时，发现本来清冷的素青岩下守着众多的弟子，皆是紫空派内金丹修为以上的修士，他冷冷一笑，看来石一舟还是不够聪明。

与之前那些漫步目的闲逛在山中的弟子不同，这些修士手持灵剑，周遭充满煞气，威风赫赫的包围着月长老的住所。

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简手持着司魂，飘然从半空而下，他手掌一侧，司魂顿时蓝紫色灵流布满剑身，绽放出蓬勃的剑气。

那些修士们猛地转头，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鬣狗，面目狰狞的扑了上来。

程简虚空劈了一道，司魂剑气幻化成无数根绳索，朝着那些修士们扑去，瞬间将他们都捆绑成了粽子，灵剑乒呤乓啷摔了一地。

那些修士们神情有些错愕，低头看着身上捆绑的剑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擒着了。错愕神情转瞬即逝，浑身动弹不得，便想咬身自尽，却是被那紧缠在身上的剑气一把堵住了嘴，呜咽半天，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程简冷脸收回司魂，迈过着倒着横七竖八的粽子们，走进了月长老住所。

月长老深谙灵诀之术，程简虽为化神修为，但是也不敢保证在不暴露自己灵气之下，光光用着司魂的剑气就能控制住月长老。

程简推开竹院小门，看着月长老身穿一袭素白色长袍，低垂着头，坐在院子中。

与其他受控制的修士不同，月长老周身的煞气浓厚，却是被结界护住，不然这冲天的煞气，只怕远在柏步山脚下便能够看得见。

程简轻步走到月长老身旁，手中的司魂像是感觉到了危险，发出低嗡声，“月长老。”

月长老的手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一阵诡异的咕噜声。

程简扬手，司魂剑气迸出，萦绕在月长老那煞气结界外，就等着结界一破，就依葫芦画瓢的绑住月长老。

月长老慢慢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眼珠也变成了深红色，像是渗出血的困兽，她看到程简那一刻，本是空洞呆滞的目光慢慢有了焦距，随后变得狰狞。

程简微微退后，手中捏着厉杀诀，警惕地看着她。

月长老嘴里的咕噜声越发诡异，就像是她体内有一个沸腾冒泡的水炉。她僵硬的手指慢慢握拳，指甲抠进掌心，因为用力过猛，生生抠出来几道血痕。

“程……简……”月长老像是用尽了力气，用那破风箱的喉管中挤出了两字。

程简一怔，膝盖半跪在地上，肃色看着她，“月长老，你还有意识？”

月长老见他要用清明诀助她解困，微微摇了摇头，“不可……”

她每说出一字一句，似乎都耗费她极大的精力，她额头的汗珠伴着浑浊乌痕流下，“阵心在我这。”

程简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墨眸一沉，石一舟居然将月长老当做豢养符箓煞气的容器来用。

“你一人来的吗？”月长老眼角沁血。

程简看得出来月长老如今神志清醒，她在用尽修为压制体内厉鬼符箓的控制。

“现在山中弟子都被石一舟控制了，我只身前来，想要先破了厉鬼阵法，这样弟子们不会自残。之前紫空派逃出去几百弟子，皞白派弟子近千人，如今都在山脚下。”

月长老那黑红纵横而狼狈不堪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低低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感慨派中弟子还有心性坚定之人能够逃出柏步山。

“甚好。”月长老轻声道，“程简你只身前来……”她咳嗽了几声，“太危险……半柱香，半柱香后让他们进山救人。”

程简看着她面露决绝，明白她想要做什么，蹙眉道：“月长老，让我试试，将你体内的厉鬼符取出，一切从长计议。”

月长老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血眸却是悲凉，“何来从长计议，不必优柔寡断。我自诩一生无欲无求，只痴迷于灵学。没有想到这点执念竟成了困住我的牢笼，欲望太满，受人摆布，咎由自取。这本该是我需要做的了断。你先离开，不然被石一舟发现之后就太迟了。”

月长老说完这段话，似乎耗尽了精力，耸拉着肩膀，手指无力地摆了摆，示意程简离开。

程简沉默站起身，看着那困在煞气结界中的月长老，紧蹙着眉头，知道月长老的这个办法会是伤害最小的办法，而却是……

程简双手握拳，郑重行了一弟子礼后，转身御剑飞出素青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