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就是这样奇怪。眼睛瞎了，耳朵却好使了。”卫母叹息着，浑浊的双目无神地看向杜玉衡。

杜玉衡神色复杂至极：“您什么时候听出来的？”

“从你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卫母道。

杜玉衡心情更加复杂，他想起刚刚卫母说的话：“您已经知道我来了目的了？”

“人老了，心里还没糊涂。”卫母苦笑一声：“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您在等我？”杜玉衡疑惑至极，却听卫母接着道：

“除了你，大概没人会信我这个瞎眼老太婆的话，更没人会信一个凶手竟然会为了一本书潜入这个破落院子。”

“凶手来过？！”杜玉衡大惊，万万没想到凶手竟然真的来过，而且是为了一本书。

“是。”卫母道：“就在那两位乔装的官差离开后不久。”

杜玉衡面色难看，没想到凶手竟然玩了个声东击西，没有离开，反而是躲藏起来，等待时机去而复返。

正坐在槐树上的林青云遥遥看着杜玉衡面色大变，有些好奇，低声自语：

“杜木头听到什么了，木头脸都碎了？走，去看看。”

林青云无声翻过围墙，进入院中，顾青青也跟着进入，正听到杜玉衡问：

“他拿走的到底是什么书？”

“一本叫做《太虚神游记》的书。”

“《太虚神游记》？”名字听起来有些像是神仙志怪类的书，杜玉衡一向不爱看。

“没听过，很正常。”卫母道：“因为，它根本就不算做是一本书，而是朔儿从一处古迹中抄下来的碑文。就连名字，都是他自己取的。”

“古迹中的碑文？写了些什么？”碑文中到底隐藏了什么信息，竟然让凶手甘冒风险？

“一个……寻仙求长生的故事。”卫母的双目望向虚空，仿佛穿过时空回到那晚：

“他站在书架前，将所有书一本一本翻开，就像那书中的温玉一般，一次次地寻访于无尽山川。最后，他找到了那本《太虚神游记》。我躺在房中，听见他呼吸急促，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久寻不到的东西……他拿走了那本书，在走到房门的那一刻，他停下了，我以为他会来杀我。可是，他并没有。或许，他觉得把书拿走就可以了，又或许，他觉得我这样一个瞎眼老太婆杀不杀都没什么关系……但他忘了一件事——”

“一个母亲虽然瞎了眼，却还有一双耳朵。她听到了所有的事情，并且清晰地记得那书中的每一个字。”

所谓峰回路转不过如此。缺失的书册真的是凶手所窃，而那本他以为不会再有人知晓的书，竟然会被他没有放在眼中的卫母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我来念，请大人拿笔记下。”

杜玉衡走到桌旁，添水磨墨。卫朔虽走，他的书桌上，研墨的水卫母却每日必换，好似他还在时。

“两位也请坐下吧。”卫母回首看向门外的顾青青与林青云。

“叨扰了。”尽管对方看不见，顾青青还是拱手施礼。早在卫母说听到凶手的动静时，她就意识到了，卫母的耳力绝非一般。纵然她与云叔已经敛息，但极有可能已被她发现。

更甚者，极有可能在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被她发现了。

卫母点点头，不再多说，开始念诵那本书的内容：“人者于天地，犹如蜉蝣，倏忽即逝。吾常感人生之短暂，而所求之事难尽，不能求得一法，长存于天地。然一日忽闻，海外有仙民，寿过百载……

……

孤求数年，终得仙法，无为长生，此生无憾。”

卫母苍老低哑的声音在室内回荡，谁也没有想到，这本《太虚神游记》竟真的只是一本神话传说，期间荒诞无厘，与坊间志怪小说话本无异。

那么，凶手到底为何寻找这本小说？

“难不成爱看小说？”林青云有些无语，想不出到底为什么。

从卫母家抄录书册回来，三人又回到听涛楼。凶手一心寻找的书册，竟然只是一本神话传说，令三人陷入困惑。

凶手也在寻仙求长生？杜玉衡眉心蹙得更厉害了。还是说书中藏着什么他们没有看出来的的信息？

“还是说，他也在寻仙求长生，所以遇到这样的书就非要拿到手？”林青云胡乱猜测道。

“没错，是长生。”沉默了一路的顾青青忽然开口：“他要找的就是长生——”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仙药。”

杜玉衡看向顾青青，等她解释。林青云也不解地问：

“可是我看那书架上，神话志怪的书册也不少，为什么偏偏要拿这一本？”

“因为，只有这一本是真的。或者说，凶手认为它是真的。”顾青青道：“云叔，你还记得，卫朔的母亲说这本《太虚神游记》从哪里来的吗？”

“说是卫朔从一处古迹中抄录而来。”林青云忽然脑中灵光闪过：“凶手知道这处古迹！”

这本神话传说与其他神话类书册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它并非是时人杜撰，而是碑文所录。没人会闲着在碑文上编故事讲，那也就意味着这个故事不管夸张程度有多少，都有真实成分在。

至于说凶手知道这处古迹，那是必然。倘若凶手不知道这处古迹，那么对于他来说，这本书和其他神话小说无异，不可取信。

只有他已经知道这处古迹，甚至于刚好正在寻找线索，却得知卫朔竟然去过，而且将其中碑文抄了下来，他才会特意来找这么书。

顾青青点头：“正是如此。这本《太虚神游记》通篇都在讲温玉寻仙求长生的经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凶手找这本书，只可能是这本书中的内容对他有用。那么，什么地方对他有用？寻仙？应当不是，他杀了那么多人，这样的人要寻，也该寻魔。”

“所以，只能是求长生。”杜玉衡肯定道：“而最后温玉找到的长生方法就是制成仙药。”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林青云忽然道：“凶手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就是为了仙药？”

他看向顾青青和杜玉衡，显然，他们两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南疆神月教的起源，似乎就是关于仙药的……”林青云回忆道：“月下先神赠仙法，成就仙蛊得仙身。先神赐下仙法，蛊师因此炼就仙蛊，得到仙身。后来蛊师创立了神月教，因于月下得缘，便以月为图腾。”

“或许，仙蛊便是仙药？”

“很可能。”

室内一时无声，抄录得满满当当的纸笺，在桌上散落。其中一页随着窗外清风，轻轻翻卷，字迹浮动——

海外寻仙求长生，倏忽百载终虚妄。

然而，世间还是有人为了这虚妄，不惜一切手段。

一如温玉，一如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