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坊,宽窄巷。
青瓦低檐中,人影穿梭。
麻衣旧衫的小少年提着竹篮蹦蹦跳跳地沿着青石小道向巷子深处走去。
她看了看篮子里的两条犹在蹦跳的小鱼,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欢欣的笑容。
“哟,小哑巴,手里提的什么,这么高兴?”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清晨小巷的宁静。少年猛地停住脚步,将篮子抱在怀中,警惕地看向来人。
他认识这三个人,他们是这一带的地痞无赖,整天游手好闲,在市井中游荡,靠着偷抢哄骗过活。少年微微后退两步,却听见身后脚步啪嗒啪嗒,流里流气地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
“就是,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哥儿几个瞧瞧。”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少年抱紧篮子,微微转身,躲开伸过来的粗掌,然后看准面前两人之间的缝隙,突然拔腿冲了过去。
那从后面围上来的两人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跟颗豆芽菜似的臭小子居然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跑,大意之下被他撞了个趔趄。
“死哑巴,还敢跑?!”被撞到的地痞无赖怒骂一句,追了上去。
宽宽窄窄的巷子中,脚步声急促。一旁房檐下的门扉吱呀一声,又随后紧闭。
五个高大的汉子追在一个不足三尺的少年身后,叫骂不休。
又穿过一个路口,眼前的景物渐渐熟悉,只听又是一声吱呀,低矮的门扉打开。少年眼角余光扫过那黑衣的人影,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朝前跑去。
跑了片刻,身后却迟迟没有人跟来。少年停在路口,回头张望,黑衣的人影伫立,而那五个地痞却是个个面色张皇。
还没等少年迟疑着走上前,那五个地痞已经屁滚尿流般飞速逃离,只看见黑衣人腰间一闪而过的刀光。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崇拜和羡慕,随后郑重地打了个“谢谢”的手势。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径自转身回到院中。少年却对他的冷漠丝毫不在意,露出大大的笑容,蹦跳着跟着进去。
篮子中的小鲫鱼倒进水缸中,少年趴在缸上,学着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无声念叨:“小鱼小鱼你莫怕,你是养家一道菜……”
水缸里的两条小鱼无知摆尾。晶莹的水珠溅到少年的脸上,落在沾了些草灰的脸上。纤细地手指伸出,捅了捅鱼尾巴。鱼儿不耐烦地游走,晶亮的杏眼弯成两道月牙。
忽然,厨房外一声轻响,少年探头去看,只见黑衣人竟是换了一身打扮。黑发成辫,束起高挽,苍白冷漠的面容在日光下也似乎有了一丝柔和。
少年惊讶地看着他,连忙打手势:“又要出去吗?”
黑衣人没说话,少年又问:“回来吃晚饭吗?我抓了鱼,等晚上给你炖汤喝。鱼汤,可以让你的伤好的更快。”
黑衣人的目光微动一瞬,随后走向门口,在关门的那一瞬,少年听见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
“鱼炖了吧。”
身后的巷道渐渐拉长,小院的声音越来越远。黑色的衣角在潮湿的巷道中掠过,银线勾勒的半月纹随之拂动。指尖的绸布化作丝缕,于晨风中翻飞消散。
东城,浔阳长公主府。
红衣女官送走宫中问安的内侍,轻掩门扉。她缓步走进内间,在床榻前停留片刻,走向角落处的春日图。
她掀起画轴,在墙上按动几处,轻微咔嚓声响,紧挨墙角的一处地板缓缓陷落,露出幽深的暗道。
女官执起一旁桌案上的红烛,从袖中取出火折,点燃烛火,无声步入暗道。
昏黄的光线映亮通道,也渐渐映亮尽头处的黑衣人影。苍白的面容在灯影的映照下,更显出几分阴冷。
烛火定住,女官缓缓开口:“昨夜你去做什么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你未免管的有些宽了。”
“因为你,蛇窟暴露了。”女官道:“你坏了计划。”
“那是你的计划。”黑衣人声音冷冷:“我说过,我只关心一件事。”
女官的声音比他更冷:“如果你还让那个孩子复活,这也是你的计划。”
黑衣人面色难看:“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劝告你,不要自做主张。”女官双眸平淡无波,冷声道:“夏祭司,这不是你的南疆,更不是任你施为的神月教。这是大晋,是南都。无论是你,还是我,想要达成目的,都要小心谨慎。你已经留下太多破绽,而现在这些破绽每一个都极有可能让我们功亏一篑……”
黑衣人双目微眯,打断她的话:“你叫我来,总不会是想说这些废话。不用拐弯抹角,想让我做什么,直说。”
“抹掉这些破绽。”女官道:“或者……杀了知道破绽的人。”
“比如?”黑衣人眸中冷意更盛。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女官对上他的冰冷的目光,丝毫没有半分波动,扔下最后一句:“夏祭司,记住你想要的是什么。”
烛火消失在幽暗的甬道中。夏年握紧右拳,猛地砸向土壁。
玉兰巷,锦园。
夜风拂动亭中轻幔,撩起淡淡幽香。
亭中一人独坐,执笛徐奏。
黑衣的侍卫隐在檐角,静静地等待着。
月已渐渐西斜,而那原本该来的人竟还未来。笛音停下,奏笛之人轻咳两下,笑道:
“不中用了,吹了这么会儿就吹不动了。让连先生见笑了。”
“篍教主过谦了,即便我不懂乐理,也能听出这曲子动听悠扬。”连明道。
篍景轻笑,道:“多谢夸奖。”
“不过,还继续等吗?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放心,他会来的。”篍景抬首看向前方。灰色的双眸依旧无神,却似乎穿透了无尽的时空,看到了什么未知的东西。
连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飞檐下黑影掠过,矫健的身形如同幽燕潜行。
黑影落地,面容苍白,神情冰冷,眸中带着一丝讥诮。
“篍景,看来这两年,你也并不是没有长进,学会了找帮手。”夏年嘲讽地看着篍景。
篍景对于他的嘲讽不疼不痒,话音中还带了些许笑意:“师弟,你要体谅师兄,眼睛不太好,总要请人帮着指指路。不过,你放心,师兄说过,今晚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
夏年眼神微闪,冷笑:“你向来也就只有话说的好听了。”
长刀出鞘,冷光残影交错。
“可惜,我不是那些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