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诚拿开贴在篍景脉间的两指，轻轻摇头。

几息之前还声色鲜活的人，就这样猝然逝去，两人心中均是滋味杂陈。

夏年可恨吗？杀了那么多人，自然可恨？

可他又是如此可怜。因为杀人并非他本心所愿。

而将夏年的过错归结于自身的篍景更是可悲可叹。

倏然窗棱轻响，耳畔风声掠过，赵允诚抬手横剑斩出，却又瞬间停住。

通体黑色的猫闯入视线。

是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黑猫阿岚！

黑猫阿岚伏在主人颈间，哀伤地低声呜咽。但无论怎么悲痛呼唤，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永远无法再回应它。

低沉的喵呜声引来了门外的连明，他看向地上，眸光微滞，即将出口的话，堵在喉间，唯余无声叹息。

正准备上前听候吩咐，忽然看见地上躺着一只系了根红绳的浅蓝色荷包。那荷包的位置就在顾青青脚下不远，连明以为是顾青青的，于是唤道：

“县主，您的东西掉了。”

顾青青顺着连明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些疑惑，那不是她的荷包。而且在她和赵允诚两人进来时，地上也没有那个荷包。她伸手拾起荷包，却见蓝色的荷包上绣着淡淡的月纹，细绳上还粘着一缕黑色猫毛。

“应该是阿岚的。”顾青青道。

似乎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黑猫阿岚抬起埋在篍景颈间的脑袋，冲着顾青青喵呜了一声。顾青青将荷包悬在它眼前，阿岚歪了歪脑袋，再次冲她喵呜一声。

见顾青青似乎还没有理解它的意思，碧色的猫瞳染上几分焦急，阿岚抬起前爪，拍了拍荷包。

“让我打开？”顾青青试探性地问道。

阿岚当即快速喵呜一声，表示回应。

荷包打开，露出一封褐色信笺。顾青青拿出信笺，只见下面还有一只银镯。她微微蹙眉，如果没有记错，那应该就是此前佩戴的。

信上文字展露，仅有寥寥数语：

“前次蒙姑娘相救，却不辞而别，深感羞愧。今景大限将至，残躯难报大恩，唯余随身旧物两样，赠予姑娘，万望姑娘海涵笑纳。”

赵允诚也看到信上内容，接过顾青青手中荷包，取出银镯，仔细查看。银镯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宽边暗银，除了镯口处的半月纹和镯子内侧的几个鬼画符，甚至没有多余的花纹。正当他准备将银镯重新放回荷包，顾青青却突然阻住他的动作。

“怎么了，青青？”

顾青青盯着镯子内侧的符文，细细观察片刻，道：“这符文似乎有些眼熟。”

“符文？”眸色微变，复又归于平静。“在何处见过？”

顾青青看了眼赵允诚，垂眸道：“忘记了。”

赵允诚眉心微蹙，没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串鬼画符是符文。

顾青青收起镯子，连同荷包一起方入袖中。她抬手轻抚阿岚挤在篍景颈间的脑袋。坏脾气的黑猫这一次没有炸毛，乖乖地任人顺毛。

篍景已死，阿岚一只小猫也无处可去。既然篍景让阿岚送给她的荷包里只有一只银镯，那么这第二件旧物，恐怕就是这只孤零零的小黑猫了。

顾青青轻轻揉了揉黑猫的脑袋，叹息道：“他已经走了，让他安心走吧。”

鼻尖的皮肤已经不再温热，渐渐冰凉僵硬。阿岚明白，他的主人已经彻底回不来了。

“他把你托付给了我。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它抬起头，后退一步，看向顾青青。碧色的猫瞳中，满是凄切和哀伤。有那么一瞬间，顾青青觉得，她似乎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放心，我们会安置好他的。”

听了顾青青的话，阿岚喵呜一声，似乎像是在表示感谢。

连明趁着黑猫退开，上前抱起篍景，将他放到小榻上。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终要同归。

窗外月已西斜，更声又响，很快便是鸡鸣时分。

“走吧。”赵允诚道：“该是时候去姑母府中走一趟了。”

连环案的凶手虽然已经伏法，但背后诸多牵扯仍旧是一团迷雾。浔阳长公主府，南疆，漠北，北魏，还有宫中……

躲藏在这团迷雾之后的人，到底是谁？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长街路口，身后脚步忽停。顾青青回首，看向停住脚步的灰影。四目相对，一时无声。

“进去吧。”良久，赵允诚站在原地，笑道。月光下，俊朗的轮廓格外清晰。

顾青青掩下困惑，转身回眸。

赵允诚，你到底是谁？

留在原地的赵允诚看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窈窕身影，眸中笑容渐渐消散。

在禹山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青青会忘记那么多事？

还有刚才的符文，她又是在哪里见到的……

“王爷。”黑衣少年从檐下暗影中跃下，打断了赵允诚的思绪。“兄长让我将这个呈给王爷。”

赵允诚接过信笺，只听少年解释道：“兄长说这是在篍景房中找到的。”

看来，篍景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先是派阿岚给青青送信，现在又给他也留了信。

快步穿过巷子，到了一处小楼，两人飞身入内。连光推门点亮烛火，随后又翻身出窗上了外檐。

赵允诚展开信笺，只见信上小字凝练：

“景深知大限已至，恐无以亲自兑现当日承诺。然王爷不必忧心，诸般事物已经准备妥当，只待王爷取用。但因仙蛊特殊，只有在南疆圣池中方能取出，故需于一月之内赶往南疆取蛊。若王爷至南疆，可持我教圣器，见圣女夕月，将圣器及我与夏年二人尸身交予她，她自会带你前往圣池。具体取蛊方法，已附信后。至于我所承诺之补偿，我亦已交待圣女夕月，王爷取过仙蛊后，着人带走即可。”

赵允诚拿起上一页信纸，只见下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取蛊的方法及注意事项。赵允诚敏锐地看到其中一行：

尸浸三日，于心口处，划出十字，两息之后，蛊出人散。人散之后，将余烬灌入蛊罐之中，仙蛊食余烬方成。

人死方出，食人骨烬，这仙蛊，究竟——

是什么？

作为仙蛊载体的篍景，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