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顾流音的到来,景仁宫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姬贵妃沉默不语本意是不予太子妃难堪,陆疏沉却是因她方才的一个动作愣了神。
顾家始终是将帅之家,即使是姑娘出身、修大家闺秀之礼,依然掩不住那将门之子的气节。此刻的顾流音不似他印象里的可人儿,她从来都是肉肉弱弱的,此刻这强硬的态度,更是像极了那人。
顾流音的手在袖袍之下微微蜷曲着,她明显感觉得到贵妃是不喜欢她的,但是为了殿下,她装也得装着,而没有下她面子。
自她与太子殿下成亲以来,一月有余,若说一开始因为叛贼作乱,军务缠身,暂且没有时间陪伴她,她并非不识大体,自是体谅的。可将近两月的时间怎么可能一点时间都不可以分出来,而且……而且时至今日,她居然还是完璧之身。成亲之前她曾尝试过引诱他,他却告诉她,因为珍惜所以克制。等他们真正完婚以后,才能名正言顺。那时她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太子殿下努力的在保护她,可现在她不确定了。帝王多情,然,多情总似无情伤。
一顿饭,心怀各异的三人沉默着,只有陆疏深不明所以地给自己母妃和哥哥夹着菜,明显的忽略了一旁的顾流音。顾流音心里一痛,猛的咳嗽起来。姬贵妃停下了筷子,“太子妃身体不适,便在东宫好生待着即可,没日的成昏定省,早前,本宫便给你免了的,日后不必过来了。”直截掐断她到面前晃悠的机会,省得见了厌烦。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谁都清楚。
顾流音起身欠身道“多谢母妃关心……”还欲挣扎一下,便被姬贵妃打断,“绿袖,还不扶太子妃回去休息。”被点名的绿袖,立时上前掺扶着自家小姐。顾流音看向至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的陆疏沉。停顿片刻,收回目光向外走去。
还未及殿门便听见姬贵妃的吩咐,“把这桌撤了,重新上吧。”绿袖明显感到疼痛,搭在她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收拢,她只得小心翼翼的轻声道“小姐……”霎时,那双本该明媚温柔的眼眸里充斥着阴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太子妃……”顾流音冷哼一声,出了景仁宫。她不过是咳嗽了一下,还是在她侧过身用手帕捂着口鼻的情况下,竟就让人把饭菜换了。姬贵妃,她记住了。
就在重新上菜的空挡,景仁宫又来了一人,一身鹅黄色的翩翩罗裙,娇俏的小脸抑制不住的兴奋。“母妃,二哥呢?”还未见得人影,边听得声音。经方才顾流音一遭,看到来人姬贵妃的脸色终是有了些好转。
陆疏贞进来便见到陆疏沉与陆疏深皆坐在姬贵妃身边,空气里那意味不明的气氛她只当不知,听到门外的公公说方才顾流音来过,她自不会惹母妃不痛快。她扑到陆疏沉身上,歪头一笑“三哥可算是回来了,母妃念三哥念得可紧了。”姬贵妃嗔怪地看她一眼“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陆疏贞这才松开陆疏沉到他身旁坐下,“怎么可能不来,孩儿这不去给三哥准备礼物去了嘛。”陆疏沉笑道“原来我还有礼物啊。”
陆疏贞摸摸鼻子,把怀中一个锦盒递给他。本来她准备好的是新婚贺礼,然,顾流音被单独送回皇宫不说,他们也不怎么喜欢她,索性不送了,便换了个东西给他,那个?等真正的嫂子出现之时再送。陆疏沉打开锦盒,里面是个符,他弯眉笑道“三哥多谢贞儿的美意了。”说着把符仔细收好。姬贵妃在一旁看得明白,那是无静寺专有的平安符,无静寺一符难求,管你皇权富贵,只予诚心有缘之人。“啧啧啧,本宫这母妃当得,还不若一个当哥的。”酸酸的语气犹如孩童,陆疏贞像变戏法般,又掏出三张符来,“嘻嘻嘻,母妃,孩儿怎么会忘了你呢,不仅有三哥的,还有母妃与父皇的。”看着一旁一脸期待的陆疏深,眯眼笑了笑“当然了,咱八弟自然也是有的。”听到这话,陆疏深眉开眼笑。
母子四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又陪着姬贵妃待了好一会,陆疏沉和陆疏贞一起出了景仁宫。走在宫墙之间的小道上,陆疏沉向陆疏贞问话“与你皇嫂可有来往?”陆疏贞眨眨眼看他“我这么多皇嫂,不知三哥问哪个呢?”陆疏沉有些头疼,这个小机灵鬼。“行了,我问谁你会不知道么。”陆疏贞收敛了笑容,转为比较严肃的样子,“行吧,没有,不喜欢她。”陆疏沉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妹的脾性,她会端架子却不屑于拿身份来压人一等,除非是让她感到讨厌了的时候。更何况这事关于他,对于他的人与事,她总是会更多一些偏爱。“她干了什么?”事出必有因呐,陆疏贞皱眉眯着眼“不,她什么也没干。”
待到陆疏沉回到东宫时,看到的是顾流音执笔于案前,笔却迟迟未落,整一个人呆愣在烛火之前。陆疏沉不知为何,心下一片茫然了。他当初为何娶她来着,不过新婚燕尔,竟已是这番模样。
顾流影一连几日都呆在流月居中不曾外出,除了每日让人给她送去汤药与膳食,愣是谁也不见。穆然在跟着回来那一日便被交给江朗月安排了,也是一直蜗居在流月阁中,每天跟着东风到处窜。
终于,吴老传来消息,让江朗月入京。在江朗月和穆然商议留守问题时,多日不见的顾流影出现了。“无需留守,我也去。”江朗月和穆然见她皆是一怔,听得她的话,江朗月直接驳回。“胡闹,你不能去。”顾流影见他激动,笑道“我真的不能去么?不对,应该说我能不去么?我若不去,这次入京便没有意义。”江朗月也蔫了下去,张嘴半天只唤得一声“小影子。”穆然虽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却也明白此行的重要与风险,抬手拍拍江朗月的肩,“我们保护好她即可。”
顾流影未再多言,重新回到流月居。这么些时日,她梳理了一番她仅有的记忆。从她重伤醒来以后,一直在流月阁中,偶尔外出。她虽为流月阁主,却并不怎么管事。也并非没有实权,相反,最有话语权的是她,不过是都给北风代为掌管阁中之事,只有部分大事急事来找她罢了。也因此,更多的时间她其实都在修养之中。然而她的安宁自那次参加太子大婚就悄悄发生了变化。陆疏沉,现在的太子、曾经的三皇子,与她,现在的顾流影、曾经的沈宁,过往她还尚未清楚,现今更是一片迷离。她有私心,无论吴老他们要做什么,但是她同时还要悄悄悄调查过往。
他们次日巳时出发,一路上风平浪静,未生事端,没什么急事,也就未有急匆匆地赶路,不过是寻常出行罢了。七日后,终是抵达京城。一如江南一般,这也是顾流影醒来后第一次入京。
在客栈住下后,江朗月发出信号,吴老不多时也赶了过来,见到顾流影与穆然也不惊讶。吴老招手让三人一同坐下,看了看顾流影,又看了会穆然,最后看向江朗月。三人都极具耐心,没有一人先开口,静静等待着。最终,吴老叫来小二点了些菜,等着吃饭。
此间人少,饭菜上的很快四人都很默契地吃着饭,不曾开口说话,饭后吴老起身,叫上江朗月和穆然出了客栈,留下顾流影一个人在厢房内。
顾流影也落得清闲,向掌柜的交代两句便出了客栈。京城之景不论是与西北大漠相比还是与江南水乡相较,最不同的便是繁荣之景了吧。街道上熙熙攘攘,比大漠多了人烟之气,又比水乡少了温言细语,还有些人似乎带有一些或冷傲或讨好的感觉。不过于她而已不重要。
顾流影四处闲逛着,偶尔遇到一点卖吃食的地方,要上一些再走。再次在一处点心坊前停住,一边询问老板,“师傅,你这梨花酥好吃么?”一边用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拐角。那老板笑道“姑娘怕不好吃,试试便知道了。别的不说,在这京城啊,没有谁的梨花酥能赶得上我家的。”顾流影本是借此探个虚实,听得他这般说着,便真的试了一个,确实不错,比她吃过的要好吃上许多,口感细腻了很多。“确实不赖,师傅帮我包一些吧。”那老板笑意更加深邃,“好嘞,姑娘好口福。”手上动作迅速,包好点心低了过来,结果银子“姑娘那好了,下次再来啊。”
顾流影笑着接过,没有理会身后的人,向前面的小巷走去。不多时,便听到两人的声音“人呢?”“看着她进来的呀。”两个穿着粗布衣裳家丁模样的人正四处张望着,顾流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不知两位找我何事啊?”
听得身后动静,两人迅速回身,暗中诧异,彼此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只怕这次难以交差了。
方才与自家公子走出门,恰逢顾流影从他们面前路过,她穿着一身青衣罗衫,明明只扎了个马尾,却又蒙了半张坠着玉珠的面纱,仅凭半张脸愣是让他家公子看得迷了眼。立时让俩人跟着想办法弄回府中。两人跟着,确认她确实只是单身一身,心下为她惋惜的同时,也准备着动身,正巧见她自己拐进巷子,还以为可以完事,谁知竟是被人发觉了。
顾流影看着他们,本来她不会这么轻易现身,但这两人跟踪得太明显了,想来不是那些人。恍惚间记起,似乎刚才在一处门口见过这样的衣着。想到某种可能,噗呲笑出声来。两人面面相觑,这怕不是傻了吧,不过真好看。“姑娘,你笑什么?”顾流影摆摆手“没,没事,想到了些趣事。两位不如先说说跟着我所谓何事吧。”两个家丁见她面善又忍不住惋惜“姑娘独身一人来这京城吧?”不待顾流影回答,自顾自往下说“哎,也怪姑娘福薄,竟被我家公子瞧上了,不过我家公子虽常有新宠,但对她们也都还算不错,也可让姑娘有个依靠,姑娘便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吧。”顾流影心里一咯噔,完了,真有瞎子看上她了,心中诡计一生,扬着那露出一半的笑脸,“好啊,你们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