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忆北颤着手指向那支烟,弱弱喊他:“顾思南……”
顾思南其实比她早意识到,刚不是刚急着帮她拧瓶盖,手里的烟一时找不到地方搁便顺手含嘴里了。
这还能怎么办啊!含都含了,还下意识吸了两口呢。
他缓缓吐了口烟雾,装作浑然不知的清了清嗓子,淡淡问她:“怎么了?”
苏忆北当然不会傻这个脸把事情挑明说,相尽办法让脑子又转了两圈个理由:“呃……这个烟有爆珠。”
怪不得吸进去凉凉的。
顾思南仍装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又吸了一口:“我知道啊。”
知道个鬼哦!
苏忆北决定顺着这个理由,再婉转一些的表达出让他不要再吸自己含过的烟了。
她说:“听说男生吸爆珠的不好,你小心……小心不行。”
“……”顾思南这下装都装不下去了,一口烟呛在嗓子眼里咳了半天缓不过来。
不知道顾思南听懂什么意思了没,苏忆北紧闭着嘴开始装死。
没哪个男生会愿意被人说到这种事。
顾思南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带着被调侃的憋闷,半眯着眼盯向苏忆北:“苏小饼,你要不要试试?”
苏忆北一下没反应过来:“试……试什么?”
顾思南看她一副呆呆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嘴角,声音缓缓刻意掺了些诱惑的语气:“试试我到底行不行。”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苏忆北听完吓得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小心脏一直砰砰砰在胸口撞个不停。
尼玛!是不是男生都一个鬼样子,平常看着这么正经的顾思南,怎么一说到这种事也是这么的不正经。
她吓得看都不敢看他,连连摆手说不出句囫囵话:“不、不不……不用了。”
摸着良心,如果只是停留在对顾思南动手动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程度那她真的很想,要是跳过这些直接进行到最后一步,那还是……还是算了吧。
顾思南狠狠在她头顶心满意足的揉了一把,轻轻笑了:“逗你玩的。”
苏忆北撇着嘴不搭理他。
她静静坐着,顾思南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下巴上缝针的那道疤。
缝了三针,疤不算太长,不过她皮肤白净,留在脸上明显得很。
还记得那天带她去拆线的情形,她和现在一样乖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摆着一副累觉不爱的表情。医生安慰她疤时间长了会淡一些,她也只是无所谓笑笑。
今天倒好,又伤到头上了,猜她肿着的左半边脸估计也是回家之后让人给打的。
顾思南咂巴两下嘴。
长得好看点不容易,怎么见天让人和自己那张脸过不去呢,打她不会躲啊。
苏忆北坐在那儿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你很看什么。”
顾思南干咳了两声,收回视线:“疼不疼?”
他不会安慰人,好像除了这句话再多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苏忆北坐累了,随意往桌子上一趴:“不疼,都习惯了。”
习惯了?
她接着说:“我爸妈一直关系不好,我爸也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他都不喜欢。每次他和我妈吵架,只要我出现,他都会无缘无故把我打一顿。从小到大没少挨打,早就习惯了。”
平静的语气,仿佛陈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更具体的她没有再说,其实连这些本来也是不愿意告诉顾思南的。
那些软弱无助无能为力的事,苏忆北只想一一把它们淡化过去,大家都很忙,没人会愿意看她矫情,就算有,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或者怜悯。
这世上能感同身受的事情太少了。
也许是出于喜欢,顾思南开了这个口她便不想再隐瞒他什么。
她知道自己性格古怪脾气不好,如果他日后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那么皆大欢喜,如果他不愿意,那对他们两个也都公平。
你看,我把自己最斑驳的一面都展露给了你,如此坦诚,不愿给自己留条退路。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顾思南拧灭手里的烟沉默着坐回飘窗上,目光沉沉看向窗外。
地暖的温度蒸腾向上,温暖舒适的环境让人昏昏欲睡。苏忆北阖上眼,脑子里不知怎的开始不停响起很久之前周杰伦的《我不配》。
那句歌词反反复复应时应景——这街上太拥挤,太多人有秘密,玻璃上有雾气在被隐藏起过去。
忽然一阵凉风进来,吹得苏忆北清醒了几分,再抬头时发现飘窗口上的窗户打开一半。
顾思南从开着的窗户伸出手去,雪花一片片飘落在他的掌心,从洁白变得晶莹再一点点融化。
他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个人住么?”
窗外的风雪涌了进来,苏忆北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睡衣。
那首歌的旋律还在脑子里继续——你脸上的情绪,在还原那场雨,这巷弄太过弯曲走不回故事里。
顾思南坐在窗口,眼神静的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看不出悲喜:“我妈去世的早,家里只有我和我爸。现在住的房是后来买的,他经常出差不在北洺,偶尔回来也是回之前那套房子住。”
“你知道么,我之前有个名字叫若南,我妈妈名字里有个南字,听我姥姥说,我生下来就和她长很像。”
苏忆北静静听着,难过却一点一滴往心头上涌。
认识这么久,她对他的一切终还只是停留在表面,在这场大雪之前,可谓是一无所知。
——这日子不再绿,又斑驳了几句,剩下搬空回忆的我在大房子里。
“我爸妈感情特别好,他们对我也很好,那时我爸每天下班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去之后,我妈都会做很多好吃的在家等我们。”顾思南弯着嘴角看起来像在校,可眼神却空洞的找不到焦距,“在我四岁那年我妈妈又怀了一个孩子,是个弟弟。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很开心,这样以后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陪我玩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弟弟会是什么样呢?他会长得像我爸,还是会长得像我妈,他会不会和我也长得很像?不过不管他长成什么样他都是我弟弟,他会跟在我屁股后边喊我哥哥,让我帮他摆积木给他讲故事,我不高兴了还可以欺负他。”
故事往往都会在最美好的时候发生转折,生活又哪舍得放过他们。
他接着说:“后来……我妈一直身体不好,生弟弟的时候早产大出血去世了,弟弟也没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见过他,说没就没了。”
“我记得当时,我爸刚从外地赶回来,医生把我妈妈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爸一下子就哭了。我那会儿哪知道什么是死,什么是失去,我以为我妈妈只是睡着了,她还会醒过来,会和原来一样给我讲故事听我说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我笑着安慰爸,我说爸爸你不要哭,没什么好难过的。然后他把我骂了一顿,他说——‘顾若南,你就这么没心没肺的!’。”
窗外茫茫大雪映在顾思南眼中,雪花一片片落在眼底化成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光,盈成悲伤、痛苦与绝望。
“我怎么可能没心没肺的。”他哽咽着,“不过是过了才明白,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父子间的隔阂由此而生,从那以后顾长志经常出差基本不在家待,顾思南被送到姥姥家,接下来的几年里辗转在几个亲戚家待过,人也逐渐变得懂事沉默,直到该上小学才被接回北洺,父亲一如既往地再外忙碌,他也逐渐学会了自己生活。
苏忆北有点想哭,比付舒恬一巴掌扇她脸上把她赶出家门时还想哭。
她看着顾思南坐在那里单薄寂寥的身影,忽然明白为什么站在人群中的他也是那么孤零零的,那种无法言说不能形容的难过,不是站在人群中就能掩饰掉的。
原来这才是全部的他,完整真实、脆弱孤单。他和她一样,却又不尽相同,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而他是彻底失去了。
不敢想象顾思南被他爸爸丢弃的那三年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她很想过去抱抱他,告诉他她会一直陪着他。
可她没资格,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又怎么能盼望顾思南会相信她能理解他失去一切的痛苦。
苏忆北试探着问:“那叔叔最后都知道了么?”
“应该是知道的。”顾思南偏了偏头,依旧盯着窗外漫天的大雪,“他把我接回来之后改了名字,若南改成了思南。他大概是想告诉我,他只是太思念我妈妈了。”
苏忆北不懂:“那他为什么还不愿意回来一起住?你……会怪他么?”
“我有什么好怪他的,他不敢见我,是他觉得那三年亏欠了我。”顾思南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细长的手指覆在自己的眉眼之上。
他声音沙哑喉间宛如藏着一抹晕不开的悲伤:“而且我知道……我长得越来越像我妈妈了。”
爱的太深,以至于失去之后害怕想起,害怕到任何与那个人相似的身影都不敢看。
苏忆北低下头,把脸埋在了掌心。
又酸又软的不知名情绪充斥在心里让她感到不适,如果顾思南只是想安慰她的话,明明可以换一种方式,根本不用同样坦诚的把自己过去的伤疤揭开给她看。
血淋淋的一片,肯定会很疼吧。
她喜欢的人自己一个人过了那么久孤单无助的时光,如果她能够再早一点遇见他那该多好。
也许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在他想说话的时候她可以听着,无论他说些什么,无论他说的重不重要。
顾思南回头看了她眼,忽然觉得把那些不堪的往事说出来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不仅如此还毫无波澜。
外人都觉得他和白泽的关系是最好的,可实际上他是八岁之后才认识的白泽,白泽只知道他妈妈去世父亲很忙自己一个人住,今天告诉她的这些,是连白泽也不清楚的。
不是不想告诉,只是白泽一直活得很快乐。
而苏忆北不一样,从把她带回来的那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时,他已经认定了他们是同类。
告诉她这些不止是为了安慰她被家里赶出来的难过,更多的是想找一个能够感同身受的人来分担他心事的沉重。
他承认这样做有些自私,可心里却莫名相信她不会责怪他,就像那天他输了比赛两个人聊天时她对他说的相信一样。
他们彼此信任,没有理由。
苏忆北依然低着头把脸埋在掌心,顾思南过去倚在桌边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顶。
“别难过了,我和你一样的。”
在看似平和的环境里艰难生长,没有人指引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寻找方向,用自己委屈求全换来的成长,再来与这已经发生的一切进行和解。
那种无人分享喜怒哀乐的无奈苦闷,你肯定也体会过对吧。
没关系的,你看,既然我们都活的那么难,谁还能比谁更不堪。
他们都沉默着,又彼此陪伴着。
夜深了,早已过了平常睡觉的时间。
顾思南拍拍苏忆北肩膀:“不早了,该睡了。”
苏忆北猛地抬头:“那我去哪儿?”
顾思南找了床新被褥出来不紧不慢的换上:“你睡我屋里,我睡沙发。”
苏忆北一下跳起来:“不行,这是你房间,我去睡沙发好了。”
顾思南看了她好一会儿,无奈道:“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
顾思南算是没脾气了:“哪有让女孩子睡沙发的!”
“……”
他抱着换下来的被褥往外走,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小的差点儿没听清的声音:“顾思南,我能不能抱抱你?”
顾思南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一抖差点儿没给被子扔地上。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把手里被子往苏忆北脸上一砸,连人带被子给砸翻在床上:“抱什么抱!你妈不是说过不能随便占人家便宜么?”
行,整挺好,不愧是钢铁直男顾小白。
苏忆北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气得鼓着脸瞪他:“不给抱就不给抱,你砸什么砸!”
肢体的接触比语言更有安慰的力量,虽然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可今天大晚上把她带回家已经够不像话了,即使事出有因,不过苏忆北一个女孩子,万一不小心让别人知道了这事儿终归对她影响不好。
顾思南捞起床上的被子,利落往外走:“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