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南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时已经快要散场。
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喝得有些多,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几个女生抱在一起边说边哭,老师在一旁安慰她们。陆遇卿正和队里几个男生闲聊,天仙儿乖巧坐那儿等着。可能是快分开了,那些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话,没解开的误会都想趁着现在一起聊了。
白泽见他回来问道:“你今天是回学校吧?”
顾思南下意识找苏忆北在哪。真等一眼看过去,他也是服了,人姑娘还保持着他出去时的姿势看着跟没动过一样。
他心不在焉应了句:“不回去。”
白泽没喝多少酒,挺清醒的,把顾思南拉到一边交代:“涵涵家里刚给她打电话催她回去,我马上就走,给她送回去我就直接回家了。你记好了,等会儿散场走的时候千万别让乔儿和严浩一路。”
顾思南有点懵:“怎么了?”
“你傻啊!”白泽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他原来干过什么不要脸的事儿我是没给你说过?乔儿再烦,你也不能真让严浩给怎么了吧?”
顾思南想了想,确实想起有这么回事儿。
乔儿来学校之前,严浩惦记过他们学院一个学姐,仗着家里关系软的不行来赢的,硬是趁着学姐有天回来晚,趁人之危给人骗去开房。这事儿本来没人知道,后来那学姐闹得退学,这事儿才在学院里传开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顾思南漫不经心“嗯”了声:“你就不怕我把她怎么了?”
“别给我说你现在脑子也是长肾上了。”白泽一下乐了,“再说她巴不得你给她怎么了呢,随你,只要你不嫌麻烦。”
他说着神色忽然黯淡下去:“你别不当回事儿,我可告诉你,真要出什么事儿,坐视不管的可都算帮凶。”
师兄弟这么多年,顾思南知道有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结。
那是他们上初二那年一个深秋的傍晚,天黑的早,两人家不住一个方向,下了训练白泽独自抄小道回家。他走在又深又暗的小巷子里,走着走着看见前边拐角处多了几道人影,两三个女生把另一个围在墙角骂骂咧咧的还时不时动两下手,灯光昏暗,他看不清谁是谁,也没想看清是谁。
那个年龄大部分男生都觉得女生的事儿不归他们管,白泽也是其中一个。心想着几个女生也闹不出什么大幺蛾子,全当没看见从几人身边经过。
第二天去学校,班里有个短发不起眼的女生请假住院一直没有出现,再后来直接办了转学。开始有传闻说她被几个高年级长期欺负撑不住了,回家之后偷偷割腕自杀,好在发现的早及时救了回来。那段时间学校同时开始大力宣传反对校园暴力的事。
之后白泽看着班里空出来的座位想了很久。那个女生人挺好的,经常在他训练时候替他值日,还帮他记作业领卷子。虽然她这样帮过的人不止他一个,可他也开始后悔,他欠她一句谢谢也欠她一句对不起,如果那天晚上他站出来帮她把几个高年级收拾一顿,也许不会有她回家之后的事。如果那天她发现的太晚没救回来,那他是不是欠的就不只是一句对不起,而是一条命。
“知道了。”顾思南拍拍他肩,“你放心回去吧。”
白泽送李雅涵提前溜了,等到散场时一群人有哭有笑各自结好了伴回去,苏忆北跟着赵雨梦几人出去的。
屋里没剩几人。乔儿让严浩连哄带骗喝了不少,醉了反而更清楚喜欢的是谁,整个人软绵绵靠在顾思南身边。
严浩试着把她拉起来:“走了走了,我送你回去睡觉。”
“不要。”乔儿甩开严浩,死拽着顾思南不松手,“我不要你送,我想让学长送。”
看来白泽猜得真没错。顾思南偏偏头,本想让关平她们给乔儿带走,谁知那几个也不是很清醒,只得先这样应付严浩没推开乔儿。
和严浩一路的几个男人笑着劝他:“行了,人家学妹都不愿意跟你走,你别再这儿讨没趣了。”
他们说着把严浩往外扯:“赶紧回去,让人小学妹的心上人送得了。你个该退队的还不给人学弟学妹腾点地方,懂不懂事儿啊。”
严浩哪扯得过几个喝多的,心不甘情不愿让他们连拉带扯往外拽:“你们刚不还说顾思南和苏忆北有一腿的?”
几个男生笑开了:“这还用说,要我是顾思南我肯定选小学妹啊。苏忆北好看是好看,那狗脾气哪有小学妹处着舒服。”
“那就赶紧滚!”苏忆北不知什么时候拐回来了,站门口冷眼看着几人。
这些人都是社团的,平常说不上话,苏忆北懒得和他们搞好关系。
所以不要背后说人坏话是有道理的。几个男生看见苏忆北酒立刻醒了一半,拖着严浩绕开她溜了。
见苏忆北回来,顾思南第一反应很慌,其实没什么,也就是乔儿软绵绵依在他身上。他下意识想推开乔儿站起来,结果被人一把环抱在腰间,干脆懵了。
苏忆北看着那双环在他腰间柔若无骨的小手冷笑了声。
顾思南想解释,说出口的却是:“你不是回去了么?”
这话一说出来更不对劲了。苏忆北扯扯嘴角没搭理他。
寝室关门了,赵雨梦几个人打算去一个学姐校外租的房子凑合挤一宿,可是人太多地方不够。苏忆北酒量好人还算清醒,说让她们几个过去住,自己去网吧打个通宵明天一早回寝室。她拐回头路过这里时,看见他们几个人还在这儿拉拉扯扯,以为出什么事了进来看看,现在看来,就不该进这个门。
她转身往外走,顾思南架着乔儿在后边喊她:“你别走那么急,我给你们两个送回去。”
苏忆北没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望鑫街深处有几家静吧,轻缓低柔的歌声从闪着暧昧光影的屋子中流淌出来。
苏忆北走在这些光影里和身旁路人一个个擦肩而过,眼前的灯光不停或明或暗不停变换着。她按着记忆里的路线,七拐八绕找到了家网吧。之所以说是记忆里,是因为之前很多次来不及回寝室时,她和顾思南都是在这儿熬通宵的。
她抬起头看着网吧门头亮着的霓虹灯忽然有点想哭,可没等眼泪真正掉下来还是吸吸鼻子进去了。
你看啊苏忆北,以前你觉得这里很难走不愿意记路,都是他走在前边带你过来。现在他不在,你自己又不是找不过来。没有他你还是照样能好好过,没关系的,问题不大。
网吧里人不多,苏忆北开了台机器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游戏正过着图,她无聊往窗外看,发现她身旁两道人影映在窗上。以漆黑夜色为背景,那两个穿着白衣服快要叠在一起的身影特别明显。
苏忆北回过头,顾思南架着半梦半醒的乔儿立在她旁边。
这是个三排连座的位置,苏忆北坐的靠里,顾思南把乔儿扶到中间的位置歇了口气。乔儿看着轻实际也挺沉的,一路掺过来给他累够呛。
顾思南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擦了擦汗:“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话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苏忆北这会儿应该和赵雨梦她们一起回去了。他不知道乔儿住哪栋楼,不好送她只能给她带了网吧凑合一夜,谁知刚到门口就看见苏忆北坐在窗户边。
要是隔平时,顾思南这话绝对没什么问题,可放在此情此景此节骨眼,苏忆北听在心里便有了另一番意思。
她一言不发,掂起包直接从沙发背翻过去,绕过顾思南往外走。
顾思南吓一跳,还好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啊?”
“跟你没关系。”苏忆北拉扯半天,没挣脱开有些急了,“你不是不想看见我么?”
昨天除了胃病还发烧,今天没好透,顾思南刚想说些什么,喉咙一阵干痒忍不住咳了起来。咳了半天喘不过气,憋得脸都红了,手上还是紧紧握着她手腕不送。
他忽然觉得一肚子火没出发。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两个小姑娘一个缠着他不放,一个拗着要和他闹,一个比一个会找事儿,还他妈一找一个准儿。
乔儿倒在一边沉沉睡了。
顾思南深吸口气,想耐下性子好好和苏忆北说些什么,正静静看着他的苏忆北忽然开口:“你想清楚了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顾思南怔在原地。
苏忆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这么看着能看出一个答案。压抑了很久近乎急切的心意,与见他避而不答的怒气化为一团在胸口横冲直撞,撞得她心脏生疼。
她再顾不了那么多,趁着酒劲上前一步,没有被拽着的那只手抬起顾思南的下巴,头微微一偏准确无误吻在了他透着淡粉色紧闭的薄唇上。
已经入夏了,血液和气温一样沸腾躁动,但真正触上的一瞬间才发现,他的唇居然微微透着凉意。
他的唇这么凉,他的心是不是也是凉的?
这是一个掺杂着委屈、怒气与无望的吻,或者说根本算不上一个吻。接吻的人始终没有反应,苏忆北恨透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一急尖尖的虎牙狠磕在他嘴角。
直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很快弥漫开,她才堪堪和他分开。
顾思南抬手蹭掉嘴角的血渍,微垂着眼眸不去看她。
他松开手,柔和低沉的声音一如往常:“你气也出了,这么晚了,别闹了。”
苏忆北生平第一次这么烦自己的好酒量,想沉醉装疯和他纠缠不休闹下去,理智却告诉自己不可以。
也许今天真应该好好窝在寝室,而不是站在这儿让自己变得难堪。
她把包扔到沙发上坐了回去,键盘一掀趴在了桌子上:“别说了,我想睡了。”
大概是真闹够了,她连声音里都透着困意。
顾思南隔着乔儿看她,她阖上眼睡着的样子少了那股子凌厉,倒显得可爱许多。队里几个男生说的没错,她一言不合就要怼人确实是个狗脾气,不过她也很温柔,只是他们没见过。
他一直记得很久之前那个晚上,他生病在家,苏忆北来照顾他。那天睡梦中醒来后厨房里流淌的光,她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忙碌的身影,还有最后她扶在他额头柔软的掌心。
怎么会不知道她在问什么,那句“喜欢”仍清晰回荡在耳边无法消散。其实他隐隐猜出她可能会对他说的话,期待过、贪恋过所有的温存与暧昧,可真正当她如此了然说出口时,他退却了。
先不说她是因为他受得伤,光是秦静分手时对他说的话,足够他斟酌好一阵子了。一个女孩儿青春美好的年岁就这么几年,他已经耽误了一个,怎么敢再耽误一个在他身上。
顾思南闭了闭眼,矛盾、不安、懊悔、愧疚、不舍……这些情绪混乱交织在一起,逐渐化为悲哀一点点在心底晕染加重,直到最后变得与窗外的夜色一样浓重。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她透着温热的脸颊,声音低哑的像是快要哭出来:“我不值得。”
夏天日出很早。
苏忆北睁开眼时,窗外已经大亮。昨天大半杯白酒真不是白喝的,到现在头都是疼得。
她不适应的皱皱眉环视了下四周。乔儿还依在她旁边睡着,时不时呓语两句。顾思南在窗外台阶处背对她坐着,脚边扔了一地烟头,看样子一夜没睡。
这是连一个屋子都不愿意待了?既然这样不如一走了之,又何必在门口坐一晚上难为自己。
她不觉摇头苦笑,揉着额角坐直身体。有什么东西从肩头滑落,回头一看,是件黑色的外套。
这外套眼熟的很,光靠那股子洗衣液味儿就知道是顾思南给她披上的。
苏忆北特别怕冷,即使是盛夏进了空调屋也会觉得冷,所以包里常带着件薄外套。有次和顾思南一起出来忘带了冻得不行,那次后顾思南开始日常在自己包里装着件外套。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的一切已经成为了彼此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到每一个细节对方都明了,每一个习惯对方都知晓。可正是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也让她渐渐忘了很重要的事——这世上有种人生来便细心体贴懂得如何照顾别人。
顾思南就是这种人吧。他对待别人的好只是出于天性或礼貌教养,与喜不喜欢没有一点关系。
大概从一开始,所有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她沉醉其中,他独自清醒。
苏忆北看着那件外套顿生厌恶,厌恶顾思南闪躲不明不愿说破的态度,更厌恶自己纠缠不清的犹豫。
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个缘分,要追求不代表要强求,这么多年她看付舒恬等苏建国回头早看够了。对于顾思南,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他仍是无动于衷。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
六点十分,再有不到二十分钟寝室开门。苏忆北收拾好东西出了网吧,顾思南见她出来愣了一瞬,有些僵硬地和她打招呼:“醒了?”
苏忆北点头,把手里叠好的那件外套还给他:“顾思南。”
“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了。”她抬起头毫不退缩直视他眼睛,清澈的瞳孔里荡漾着微妙的情绪,“我说到做到,你以后不用再躲着我了。”
清晨的光透过层层树影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顾思南静静看着地上两个人紧挨着的影子,仿佛刚刚听到的是句稀松平常的话。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