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宇,你最好乖乖地把这药给我喝了!不仅这一碗,从现在起每日三次你都好好给我喝。在给我留个一男半女之前你别指望撒手人寰,我可不想白白被人骂成克夫命,还要顶着个王妃的贞洁牌坊去当个一辈子寡妇!”
沈忻月端着一只白玉碗站在翊王那昏暗的床榻面前,瞧着那惨白无比的病脸,怒气冲冲一顿招呼。
今日是她嫁入翊王府第一日,没有人迎亲也就罢了,还一个人拜了个空堂。
那上拜高堂是个空位置,夫妻对拜也是个空的,婚礼三拜就勉勉强强拜了个天地。
拜天?呵,还拜什么拜?若是苍天有眼,为何非得让她嫁个病秧子。
这就罢了,这翊王府顶着个王府空架子,上下竟然只有两只手就能数完的仆人!
一个做饭的,一个打扫的,一个看门的,一个采买的,还有一个伺候那病秧子的小厮。
剩下五个全部在隔壁伺候同她一天进府那同样倒霉的侧王妃。
寒冬腊月的,这屋里冻成冰窖,楼宇积起厚灰,院里的落叶一个仆人扫不了,除了这主院其他地方根本无从下脚。
连那经得起霜寒的腊梅都要死不死焉了几棵。
饭菜更是可怜,明明好歹是个王爷大婚,酒宴不设也就罢了,端进屋来的三菜一汤可谓朴素至极,连个整肉都看不见,一整的清汤寡水。
而那王爷还大言不惭地说,今日算吃的好的!
好歹她也是尚书府的大姑娘,虽说娘亲死的早,不怎么受继母待见,好歹还是个嫡女出身,怎么就偏偏嫁了个废物……
哦,是了,是了,是那个害人不浅的指腹为婚!
娘亲跟谁亲不好?非得跟先前是李家二姑娘、后面又是太子侧妃、再然后成了翊王亲娘的辰妃好!
可是娘亲啊,你撒手人寰地实在太早了啊!
十二年了,沈忻月这才刚刚及笄呢,还在盼望着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呢,这什么辰妃遗诏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到了沈家。
你要是晚死那么几个月,等辰妃也不在了,她那如今空口无凭一张纸就来不成了不是?
可你偏偏死在了前面,而那遗诏偏偏就是她见你死了才立了的。
这真是亲娘啊,专坑自己亲闺女。
那辰妃也是目光独到,皇儿五岁便向沈夫人定了这个还没出生的便宜媳妇,还能安排到死后十二年的事情。
是的,那辰妃和沈夫人同一年殡天归西。
一个春初,一个冬末,年头年尾。
那年沈忻月三岁,上官宇八岁。
十五年前,沈夫人才怀孕五个月。两个亲闺蜜,左一言右一语,在彼时还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轻而易举地改了腹中、膝下两个人的命运。
沈忻月要是能提早知道一及笄就得嫁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当时在亲娘肚子里恐怕会拼死拼活长成个男子,也免得生了出来遭这份罪孽。
“咳咳咳……”
黯淡无光的床榻上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怎么?有意见?有意见你喝完药给我讲,我再听,来!”
沈忻月说着话上前扶住那咳得停不下来、抖成了筛子的肩膀,将药碗递了过去。
跟先生拿着戒尺逼着学生写字一样,严厉的眼神直直盯着那倒想张又不想张的嘴。
“喝了!”
见他不动,她抬手就把碗压上那固执的唇。
“不喝?”
她的目光更加严厉。
“你信不信,我给你掰开?”
她说的到做得到。
只要她下令,她那重金重义收服帖的二位女侍卫肯定二话不说就上前行动。
到时候别说给他把嘴掰开,就是把他脱光了丢出去放在这天寒地冻的园里,量这王府也无人敢拦。
不,无人拦的住!
“咳咳咳……喝。”
上官宇半响后终于认命般开口。
“那就好,赶紧的!你这什么胳膊,重的要死,你快喝完,我把你放回去。我手快撑不住了,哎呀,你别往后仰了,都说了我撑不住了。”
往后仰了仰的身子艰难往前躬了身,顺着沈忻月的碗咕噜噜不喘气的就把药喝了下去。
沈忻月欣慰。
所幸,这病秧子是个识趣的。
看病的太医说了,王爷这病虽然不轻,一日三次好好吃药却是有好转余地的。
这几年他身子没好,而且越来越严重,不是因为病太重,而是因为这王爷不张口,这药,喂不进他嘴里。
再好的医术跟药材那也经不起病人不配合的磋磨。
这病人不配合就罢了,还脾气古怪,手段残忍。来府里的太医少说被他骂走十个,甚至死了两个。
当然,那也是几年前了,他翊王刚病没多久,还有些力气折腾别人。
如今半口气吊着躺在那昏暗冰冷的一角,想作妖恐怕也作不起什么大妖。
“呐,奖励你一个蜜饯。”
沈忻月接了他喝完的药碗,从小几上取了一个蜜饯递了过去。
翊王跟看傻子一样看向她,眼里分明是:你当我三岁稚童,喝完药要糖吃?
“给你就张嘴!你那眼神我看不懂。”
沈忻月此地无银地说了一句,抬着的手没有放下,蜜饯在翊王惨白的唇边坚强地停留着。
“阿嚏……”
没等到翊王张开那金贵的嘴,沈忻月就鼻子里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又接连打了几个。
她也不等翊王张口吃了,利落地站起身,扔了那蜜饯到几上,取了帕子就往脸上清洁。
“你这屋子多久没生火了?”
翊王看着那身前人儿喷嚏打成眼泪汪汪的模样,想了想。
“几年了吧。”
“什么?几年?也就是今年至今还没生过火?你不冷?”
沈忻月只觉脑子一嗡,好歹是个大冬日,屋里连碳火都没生,怪不得冷成了冰窖。
这病人难不成身子有病受不得热?
“冷。”
榻上一声回复打破她的猜想。
“冷还不生火?”
不是身子的问题,那就是脑子有病。明明自己冷,还不生个火。
“没炭。”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忻月好想大笑几声,一个堂堂的王爷,王府里没炭?
可是翊王那认真又有些尴尬的神色告诉她:这事是真的。
“所以,是宫里没送?还是……府里没钱?”
沈忻月脑子转的快,王爷是天家的,按理都是宫里安排,连所谓的管家也是宫里派来的。若是宫里不管,那就是王府独办。
“咳咳……都没。”
翊王有问必答,诚不欺人。
沈忻月目瞪口呆,神色难堪。
呵呵呵,呵呵呵,王爷你这个‘王爷’当的可真棒!府里我带人来也就罢了,现在你还告诉我没钱?连大冬日买炭的钱都没!
怪不得那清汤白水就算“吃的好的”,可不嘛,至少还是几种不同的“素色可餐”呢,饿不死。
谁能告诉我这个空院子值钱多少?
我把它卖了,想死的抓紧死得了,分完卖房子的银钱,一拍两散。
等等!翊王府皇帝亲赐,卖了?卖不成。
没人敢买,没人敢卖。
“巧蓉,你进来。”
沈忻月再一次认了命。
大婚之夜,洞房是不想了,总不能让这里还成个冰房,两夫妻睡觉躲冰洞里,靠着互相拥抱取暖吧?
“主子,我在。”
陪嫁的侍婢从外间小跑着进来。
“开两箱嫁妆箱子,取些银钱,把采买的叫来。”
“好。”
采买的滴滴答答跑进了院,汇报了一声,跪在门前不敢进。
“进来。”
沈忻月才不想冒着雨雪寒风出门,跟一个奴才打着寒颤言语。
“王、王妃安好,王爷安好。”
采买的畏畏缩缩进门跪着,干瘦的身躯一看就是没有抽过油水的样子。
“领钱去薪火坊买些炭,一等好炭,再去置办些灯油等物。”
好歹也是个王爷王妃大婚,那屋里亮的灯没两个,挂着的红帐都黑乎乎的,不细看还以为挂了些晦气的黑布。
听闻沈忻月的安排,干瘦的没有抬头,没有答话。
“明日早膳,去‘心点铺’,肉馅的、花生芝麻的、素香的包子,各十个,送姜侧妃十,余下此处。”
今晚已经将就了,明早总不能起床就被一顿白粥伺候这辘辘饥肠吧?
照王府的贫瘠,一夜定是生不出肉来。说不准连粥里的米都只剩沉底一点。
“是,王妃。”
“去巧蓉处领钱。用多少,剩多少,造册。”
先前得了令的婢女早从嫁妆箱子里取好了银子,闻沈忻月之言,立刻递了一只钱袋至采买人面前。
那干瘦的身躯直了直身子,手却没接钱袋。
“这里足足二十两呢,难不成还不够?”
疑惑不解的声音从巧蓉口中传出,她虽然没有经办这种杂事,但平常主子的开销不省,也不至于一日用个二十两。
“回王妃,回巧蓉姑娘,平日里奴才只管取货,这银子是张管家去付的。”
怪不得瘦成个干尸模样,原来这油水早被人抽走了。负责采买的,只采不买,那管事的,只买不采。
“张管家呢?叫来。”
“回王妃,奴才来之前问过了,张管家说今日操劳,现在已经歇息下了。”
什么?操劳?今日他操劳了什么?
是去开了王府大门,请一众送亲的进门?还是看那沈家来的奴婢们搬箱子,看累了?
“哦。歇下了?”
沈忻月黛眉微蹙。主子还在忍冻挨饿,当奴才的已去被窝里拜见周公。
要歇?那就真歇息,一直歇,歇到你来求爹爹告奶奶为止。
“你叫什么?”
“回王妃,奴才李伍。”
沈忻月心里笑了笑,张三李四倒是常见,怎还有个李五?
“你听着,从今往后你就是翊王府的二管家,凡事向我汇报即可。可懂了?”
这能不懂吗?如今王妃进门,当家做主的自然是这一家主母。
原本王府里一众奴仆就得向主子汇报,只不过这翊王爷病了这些年,府事无心顾及,王府里张管家霸天罢了。
如今有了位一瞧就惹不得的王妃,那气势,就是王爷恐怕都惧怕了几分,还能不懂翊王府谁说了算不成?
“是!奴才谢王妃提拔,这就去办事。”
得了新命的李二管家领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兴高采烈地一溜烟出了门。